中篇小说湾湾的洈河,弯弯的船作者艾
白癜风应多吃什么 http://news.39.net/bjzkhbzy/170915/5698633.html 提示:点击上方"山城文苑"↑免费订阅本 洈河,蜿蜒百里到鄂西南的伏牛山下被迎头拦住,留下一湾清潭和沙洲,掉头绕过,顺湘北的娘娘山山脚匆匆而去。一只小木船悠悠荡漾在洈河上,泛出一波波追尾的涟漪,桨叶划破碧绿的水面,勾起串串水珠。不远处,两只觅食的水鸟时而潜入河水,时而跃起飞逐,一些点水的红蜻蜓也穿梭飞舞在河面的上方。 穿着汗背心的泥鳅,裸露着双臂,慢慢地划着船向对岸驶去。精瘦的胳臂上那道斜划的疤痕,在夕阳的照射下泛出淡淡光泽。青皮光头沁出细细的汗粒儿,黝黑的脸上透出一种饥渴般的迷茫,哪只水鸟是母的呢?泥鳅怪怪地笑了。 “死泥鳅,你不能快点啊?”对岸传来女人的骂声,声音却是甜甜的,脆脆的。泥鳅等的就是她,村里石柱哥的俏媳妇顔玉儿。可惜那是人家的媳妇,泥鳅只有称嫂的份。 河对岸是湘北偏远小村,隔着一道洈河,却成了不同的省份。鄂西南同样偏远的小村白鹭洲里的媳妇们,大多都是娶自河那边的,两岸亲戚之间来来往往,就靠泥鳅这只弯弯的小船儿接送。顔玉儿昨天回娘家去捉猪仔,过河时告诉泥鳅隔日迟点歇渡,等她回来,并答应在娘家那边给泥鳅物色个对象。泥鳅都有二十一岁了,水鸟儿还有媳妇子呢!人能不想那事儿?泥鳅又笑了。 身穿桃红碎花布衫的顔玉儿坐上船头,与泥鳅首尾相对。晚霞渲染着河水,束腰包臀的花布衫把顔玉儿小巧玲珑的身段勾勒得愈发凸显,漆黑光亮的发辫盘在头上,盘发间斜插着一支光泽抢眼的银簪子。粉里透红的脸蛋上那对细长的丹凤眼,微眯着,柔柔地看着泥鳅,红唇小嘴抿着,嘴角边泛出一丝狡黠的笑意……那副勾魂的模样儿,让泥鳅瞅得雾了眼,乱了神,船儿在河心直摇晃。顔玉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泥鳅,公猫儿思春啊?”顔玉儿打趣道:“嫂子今日为这对猪仔跑乏了腿,来不及给你谋媳妇了。你不会怪嫂子吧?” “鱼儿,只要你把咱泥鳅捂在心窝里,我也不猴急,保证不会钻进石柱哥的热被褥。”泥鳅回过神来,语气歪歪地说。 “鱼儿”是泥鳅给顔玉儿取的绰号,就像他自己的本名叫李秋一样。他说泥鳅、鱼儿是一类,都是洈河水养的,叫起来顺口。颜玉儿和泥鳅同庚,所以泥鳅从不叫她嫂子,只叫鱼儿。他还说鱼儿嫁给泥鳅才般配,河对岸的媒婆瞎了眼,乱点鸳鸯谱,糟蹋了一桩好姻缘。顔玉儿呢?也从不在意,总叫他死泥鳅、烂泥鳅,逮着机会以嫂子自居。常戏说“叔儿嫂儿,俩老儿”,洈河流域乡俗随和,洲子上就那么几十户人家,整日里触鼻子触眼的,谁会计较年轻人的逗闹?泥鳅与颜玉儿更是碰面就斗嘴,没大没小。 “你个不知好歹的烂泥鳅,还想刺人啦?嫂子心里惦记着呢!你要着急,打明日抬个花轿去把那个细腰瓜子脸、梅花瓣子脚,又会吃饭又会舔钵的花媳妇儿给你娶来?”顔玉儿一边用绣花手绢在脸颊边悠着风,一边嬉戏泥鳅。 泥鳅知道顔玉儿在用花母狗日噱他,那是老人逗光屁股儿娃子们的笑话。泥鳅的黑脸有些挂不住了,眼骨碌儿几转,把船桨一扔,哧溜一声纵身跃入河里,溅起一圈水花,很快河面就恢复了平静,却一直不见泥鳅的人影。失去平衡的船儿不知为何在河面上打起了转转,把个顔玉儿吓得花容失色,就连舱里的两个猪仔也跟着直叫唤。 “死泥鳅,你别胡来,我和你开玩笑的,人家大姑娘过两天就要来看人啦!没了媒人我看你娶谁!”顔玉儿趴在船头的木板上,双手死死的抓住船沿边,大声的喊道。 话音刚落,噗地一声,船边一团浪花涌起,泥鳅猛地从水里钻出来,扒着船沿翻身滚进船舱。他一抹脸上的水珠,看着惊恐慌乱的顔玉儿,忍不住开怀大笑。 “小鱼儿,你也怕水呀?刚才可是你说的,今年没媳妇过年我可得拿你做抵头!”泥鳅上去扶起顔玉儿,嘴里不饶人,还顺手在顔玉儿鼓鼓的胸脯上抹了一把。顔玉儿刚坐稳,泥鳅就像被河里的黄鮕鱼扎了一般,连蹦带跳地闪向一边,一只右手甩个不停。转眼望去,面带佯嗔的顔玉儿手里正握着那支被阳光照射得闪着光亮的发簪,说:“你要死啊?看你再还敢不敢欺负人。” 泥鳅笑不出来了,粗皮的手掌上沁出一滴鲜红的小血粒儿。狗日的,这婆娘真狠! 2 顔玉儿和挑着猪篓子的泥鳅来到村头山脚下,远远就看到了等在路边的石柱。憨实的石柱握着一条两头尖的冲担,地上两捆粗粗的柴禾,几乎将棕丝勾绳子撑断。看到从娘家回来的媳妇儿,石柱那张大嘴都快笑裂到腮边。 看你“得”的!泥鳅咽下一口酸水,恨不得把肩上的猪篓子给扔了。 “泥鳅,耽误你歇渡啦!走,到哥家去吃饭吧,咱哥俩喝两杯。”石柱一直都很喜欢泥鳅,他俩的爹是结拜兄弟,所以石柱和泥鳅穿开裆裤时就厮混在一起。石柱憨厚,泥鳅精怪,都像他俩的名字一样。从小都是石柱护着泥鳅,所以泥鳅也很巴他,只是自打石柱娶了顔玉儿,泥鳅无端生了些醋意,慢慢地,俩兄弟疏远了许多。 石柱诚心相邀,顔玉儿也在一旁劝说,泥鳅不好意思再推辞,硬是犟着不去,倒显得有些太小气,泥鳅怕过谁?不就是几杯苕酒?去就去! 看着走在前面一胖一瘦两个挑担的男人,暗里都较着劲一路疾行,顔玉儿偷偷地忍住笑,乐颠颠地跟着跑在后面。 石柱的家,在白鹭洲的那些靠山脚修建的土墙瓦屋群中,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只是砖坯新些,瓦色亮些,早已没了松木清香的的门窗被重新涂刷了桐油,黄橙橙的,还有那么一股子淡淡的桐油味儿。 石柱的爹是石匠,也是瓦匠,是洲子里的能干人。为了娶儿媳妇,翻新了老屋,也因此累出了病,老爹只好留在家里看屋,有时也帮助做些家务活。当儿子和儿媳妇带着泥鳅回到家时,老爹已将晚饭做好。因为有客,顔玉儿又系起围裙下厨,合着韭菜煎了个大鸡蛋饼,用锅铲划成小块叠放在粗瓷蓝花碗里,端上桌。泥鳅辈分低却是客,面对老爹坐下,石柱一旁作陪。顔玉儿推说在娘家吃了才回,要先去安顿捉回的猪仔,让三爷们自在喝酒。 石柱的爹夹起一块煎蛋放在泥鳅的碗里,说道:“秋儿,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说个媳妇子了。回去给你爹说说,有难处大家帮,总不能就这样让你打一辈子光棍吧?” “不瞒干爹说,我还真想有个媳妇子呢!”泥鳅呡了一口酒。苕酒有些土腥气却不刺喉,泥鳅随即一饮而尽,抹抹嘴,接着说:“家里太穷了,谁家女伢子愿进我家茅草屋?还不要说有个痴呆的爹。” “别瞎说!其实,你爹不发病时心里亮堂得很。若不是那年洈河筑坝修水库时遭受的那场冤孽,哪会成这样呢?”老爹叹了口气,探着身子,捧着酒壶,给泥鳅把酒杯酌满。 石柱把一碗蒜汁拌和的水闷炒豌豆推到泥鳅面前,又和泥鳅碰碰杯,说:“都多少年啦?还提那事。泥鳅,我看二叔近来好了很多,说不定哪天会全好呢!从来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还真的怕弄不到媳妇子?来,咱俩干了!” 泥鳅感激地望了石柱一眼,一仰头杯底朝上,苕酒喝到此时才有了点甜甜、辣辣的感觉。 泥鳅站起来给老爹敬了杯酒,说:“这些年您老和石柱哥没少帮我们父子俩,干儿子知道好歹。今生还不了情,来生变狗给您守屋。” “看你这伢儿说得生分,干爹不为别的,就图个良心自在。我和你爹虽然不在一个锅里吃饭,却也是磕头兄弟,打断骨头也连着筋呢,能看着你们遭孽不管?”石柱的爹又给泥鳅夹了一块煎蛋。 “爹,您就放心吧!我昨日回去请河那边的亲戚给他说了门亲,过几天人家就过来看人呢!”从猪圈喂食过来的颜玉儿,一边解下围裙,一边朝着公公说。 石柱高兴地一拍泥鳅的肩膀,算是替他欢喜。 石柱的爹听了连忙进里屋拿出一个暗红色的小木盒,连同一叠毛了边的钱交给泥鳅,说:“丘儿,这盒子里的东西是你爹的,你爹病后就由我给管着。你要成家了,也该交还给你了。这点钱你拿着,赶明儿你哥和嫂子过去帮你收拾收拾,不能让人家瞧不上眼。” 泥鳅喉头一哽,几乎落泪。颜玉儿凑在他耳边笑说:“没出息!” 3 当泥鳅把捧回的小木盒放在桌上时,他那患有间歇性精神病的爹呆滞的目光突然一亮,走上去一把将木盒抱在怀里,脸上泛出淡淡的红光,嘴角抽动着,显得有些激奋。泥鳅好纳闷,木盒子里不过是一只银镯子和几张发黄的小照片,爹怎会这样?他想起石柱的爹交代的事儿,娶媳妇的大事得让娘老子点头。泥鳅从小就未见过他娘,爹说死了,老辈人也都这样说。泥鳅只有爹,爹疯了还是爹,人不是树孔里炸出来、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石柱说得不错,近些时来爹的气色好了许多,正好和他说说。 泥鳅将他爹扶到椅子边坐下来,将托媒相亲的事告诉他爹。泥鳅他爹的病时好时坏,今日或许是见了木盒的缘故,神智清醒了好多,听说儿子相亲,自然高兴。他小心地打开木盒将那个银镯子拿出来,扯起袖口使劲儿地擦了擦,递给泥鳅,说:“拿去给你媳妇吧!这是你娘留下的。” 泥鳅想问他娘的事,犹豫了一下没敢问,怕爹的疯病又复发,难得清醒。见爹抱着小木盒摇晃着进了里屋,泥鳅心里一阵凄疼。 泥鳅对娘没一点印象,因为他压根就没见过娘。只是听说娘也是河那边的人,那年洈河下游筑坝修水库,爹在工地上认识娘,娘就怀上了泥鳅。不过娘没嫁过河来,却嫁到了更远的地方。娘未嫁先孕,娘家人觉得丢人失脸,硬是把出了怀的女儿当水泼了出去。那年八月中秋,爹在自家茅屋外的石槽里发现了襁褓裹着的孩子,他便是出生不久的泥鳅。爹收养了他,给他取名李秋。泥鳅小时曾问过他爹,爹说别听人胡说八道,娘死了,埋在后山上。可泥鳅从没见爹去上过坟,至今也不知道娘的坟在哪里。 娘若在该多好啊!泥鳅喉咙苦涩,将嘴里的口水咽下。 泥鳅拿着银镯子走进里屋,爹已睡着了,手上还捏着张泛黄的小照片。泥鳅走近床边将照片取下,把补巴蚊帐放下来扎好,随后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来,仔细地看那照片。 一个年轻的女人,头上盘着发辫,圆脸大眼睛,侧身回眸微笑,现出两个酒窝。泥鳅感到好奇怪,好像在哪见过,他却从未到过十里外的地方,只能是在梦里。泥鳅在梦里见到最多的是他娘,可他娘的容貌总是那样模糊不清,难道照片上的女人就是他娘? 娘死得早,倒是她的解脱,苦就苦了爹。一个男人又是爹又是娘的该有多难?何况还是个得了失心疯的男人。泥鳅一巴掌拍在胯子上,夏夜的蚊子格外烦人,泥鳅将照片放在枕头下,拿着破芭扇使劲摇起来。 4 洲子里的那些公鸡也烦人,天刚亮就作骚似地扯开喉咙啼叫。泥鳅爬起来,胡乱洗了几把脸,拿了两个冷苞谷粑粑,背起渔网和木桨就往河边跑去。都十多天了,相亲的女方都没来人,泥鳅慌了,说好了的事却没个音信,也惹急了颜玉儿。颜玉儿昨天又去河那边讨信,泥鳅一夜没睡好,清晨扒早就到河边候音。 河边静悄悄。没人过渡,泥鳅将船拴在岸边的树干上,抱着双膝坐在船头,尖下巴抵着膝盖,凝神望着河面上倒映的朝霞晨阳,一河水红得似血,泛着波光缓缓流淌。泥鳅常常这样对着河水呆坐,他从小与洈河相伴,知道这条河有灵气,泥鳅说这条河就是他娘。 打小没娘疼,就像河边的草,人踩畜啃没个完。村里把这条小船交给他爹,算是做了件积德事,后来爹的病加重了,辍学回来的泥鳅就开始代父在洈河上摆渡讨点工分,得空就摸鱼捉虾,爷俩的日子才得以过下来。 洈河养大了没娘的儿,泥鳅逐年成人,也多了些烦恼。大热天里,泥鳅总喜欢钻进河水里不出来,像赖在娘的怀抱里撒娇。洈河像一个哑娘,不会说话却疼人,只是无法让春心骚动的泥鳅如愿以偿,只能用柔柔的河水轻抚泥鳅的肌肤,让他感受到一种心理的安抚。泥鳅知道感恩,所以他不离开白鹭洲,更离不开洈河,他想讨个媳妇,养群娃儿,今生今世和这条河厮守。 不是没人为他操心,他的叔伯婶娘都曾给他提过亲,却没一次让人家上过眼,穷!泥鳅的大婶娘到洈河下游几十里外的灵鹫寺进香拜佛,为泥鳅抽了一签,签上说“石猴本无根,渡海习真人。历经劫与难,方可取真经。”回来说给泥鳅听,泥鳅不懂。庙里的和尚没细说,大婶娘也不懂。洲子里的瞎眼算命子说,疯子捡来的儿子命苦“八字”硬,恐怕难成正果。 泥鳅偏不信邪,狗屁的命!他总想有一天离开这偏远的山圪垯,可他却舍不得这条河。有时他突发奇想,说不定哪年这条河会给他带来财富。有了钱娶他妈的一屋里堂客,每当泥鳅这样安慰自己时,烦恼和困扰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阳又到头顶了,远远看见那边顔玉儿慢慢朝河边走来。看她那怏怏的懒劲儿,泥鳅预感到这门婚事要泼汤。泼就泼,大不了还打几年光棍,我就不信弄不到媳妇子。泥鳅解开系在树上的绳子,扳动双桨向对岸划去。 果然,女方毁约了,倒不是嫌弃泥鳅穷,而是要他去倒插门做女婿。那老亲戚只有俩女儿,小的还没成人。原想嫁了大的养小的,减轻负担,却没料到前天村里开大会传达中央文件,会上说农村要改革,要搞什么“包田到户”、“联产承包制”,农村新政策几十年不变呢。田都要分到各家各户,没劳力咋办?况且少了个人少分田,且不吃亏?老亲戚一生的遗憾是没个亲生儿,俗话说养儿防老,只怪堂客的瘪肚腹没个筛选,一生没养个带把的,偏生了两个丫头片子,老死了都没人抱灵。老亲戚看准了好机遇,所以改变了主意,执意要招上门女婿。老亲戚的固执让顔玉儿哭笑不得,气得直跺脚,也不顾亲戚的颜面,吵闹了一番,无功而返。 听了顔玉儿的讲述,泥鳅没有丝毫的沮丧,反而被顔玉儿带回来的消息所振奋。洈河两岸虽然不同省份,却同样是一天盖一地,国家不会出两种政策,相信咱白鹭洲迟早也会分田到户。有了属于自家的田,发财致富的梦就有可能实现,到时何愁没媳妇子上门?泥鳅读过二年初中,心里也还开窍,有些道理他懂。 顔玉儿见泥鳅不做声,以为他心里难过,便安慰他:“泥鳅,你可别窝在心里上火,什么事都要讲个缘分,何况是谈婚论嫁?” “我知道,缘分不到是前世没修炼到堂,听说要千年才能修得共枕眠呢!恐怕我前世就是个钻稀泥巴的泥鳅,奈不何修道!没成也好,随便娶个女人凑合过倒不如单身,寡孤溜锤少负担。”泥鳅苦笑了一下 “哟,你倒看得开呀!不急就好,嫂子保证再给你找一个你满意的媳妇子。”顔玉儿见泥鳅不再提起提婚的事,这才放下心来。 太阳火辣辣的,炕人!河岸边,柳树上的知了子也躲在树叶片的庇荫处,一声不吭,连河水都被太阳烤得冒出缕缕水汽,不见了鸟儿鱼虾的踪影。泥鳅用手摸了摸光头,沾了一手腻腻的油汗,他顺手在胸前的汗巾背心上擦了擦,早已褪色的汗巾背心染上一块污渍。顔玉儿把手里的手帕递给泥鳅,泥鳅接过来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好香!是香胰子留下的。他舍不得往脸上擦,还给了顔玉儿。 泥鳅边划船边问顔玉儿:“鱼儿,假如咱们这边也分田到户了,你有什么打算?” “船有舵,家有主,咱公爹说了算。” “自家的田不种粮行吗?” “田不种粮养泥鳅啊?”顔玉儿又开始调侃起他。 “说正经话,我还真想养鱼呢!”泥鳅抬头往洲子里望去,远处一片金黄。 “啥鱼?” “王八!” “呸!”顔玉儿以为泥鳅在骂她,顺手拨起河水向泥鳅洒去。 泥鳅侧身躲过溅过来的水珠,一本正经地对顔玉儿说:“我说的是甲鱼,听说王八在外面很俏,一只可以卖上个好几十元呢!” “你说团鱼不就得了,什么甲鱼、王八的,让人忌讳。”顔玉儿问道“你怎么会想到这事儿?” “说来话长,那天有个过河去的城里人告诉我,说是下湖有人在养团鱼,蛮赚钱的。他说咱们这里也能养,因为河边有天然温泉水,洲子里有水田可以建鱼池,最适合用来人工圈养团鱼。” “我看你在大白天说梦话吧?说起粑粑不要面做,你有那么多钱吗?你以为是养几头猪啊?何况还不知道公家允不允许呢!”顔玉儿泼起了冷水。 泥鳅沉默了一会,说:“说的也是,看看再说吧!” 顔玉儿看着泥鳅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心里好生不忍,到嘴边的尖刻话没再说出口。说句心里话,顔玉儿倒希望真能像泥鳅说的那样,或许泥鳅就该转运了。 5 田,果然分到了农户。白鹭洲的村民们不再受生产队的约束,包干到户,有了更大的自主权。几年耕耘劳作,都尝到了“联产计酬”、“包产到户”的甜头。不再缺衣少食啦,各自家里也有了些积蓄。可惜的是洲子里人多田少,单凭这点山坡洲田无法实现村民们日趋滋生的发财梦。于是,村民们开始把目光投向山外的世界。 石柱的爹病也好了,心里打起小算盘,儿媳妇进门几年了,一直没开胎,医院看了大夫,说儿媳妇没问题,弄得儿子灰头灰脸很沮丧。老爹想了好几天,一家人困在山里死守着几亩田,还不如让儿子去外面闯闯,顺便瞧瞧病根,或许会有好结果。石匠老爹把自己的想法和决定告诉了家人,儿子媳妇虽然不想分开,却不敢硬拗,只得听从安排。石匠老爹把儿子托付给山外镇子里搞土木建筑的包工头柳哥,柳哥下乡那时曾在这呆过,和石柱爹有些交情,没多久柳哥就带着石柱一同去了广东。石柱虽然生得憨厚,却有一手好木石雕刻手艺,自然是得亏于老爹这个门第师的传授。俗话说,大风吹不倒犁尾巴,天旱饿不死手艺人。凭着一手好手艺活,石柱到南方不久,就被一家家具厂老板看中,请过去做了掌模师傅。随后不久,洲子里的人们就时不时看到乡邮员给石柱家送包裹、汇款单,如此一来,想到外面去发财的人就再也按捺不住了,年轻人都纷纷结伴离开了白鹭洲,就连那几个稚气未脱的女伢子们也先后跟人跑了。 泥鳅没走,他始终固执地守着白鹭洲,守着洈河。 顔玉儿也没走,她的公爹要她在泥鳅的养鱼塘帮忙。 那年,泥鳅把自家承包的责任田挖成了养鱼池塘,从洈河边的天然温泉池引来温泉水,真的养起甲鱼来。起初村里还有些顾虑,改田养鱼没听说过,怕上边追究。虽说山高皇帝远,还是要谨慎些。泥鳅执意坚持,考虑到他家的特殊情况,村里也就睁只眼睛闭只眼。直到有一天,那个引发泥鳅养甲鱼念头的城里人再次来到白鹭洲,泥鳅养鱼的事被传到了山外,随之而来的是专程采购甲鱼的商贩们,还有前来参观的人。 那个城里人正是刚从县水产局副局长位置上调任到乡里的党委书记张剑。 张剑觉得泥鳅是个不错的可扶持的农村青年,年轻人有胆识,还有一股子韧劲,虽说文化低了些,但很有头脑,。自己那年偶尔一句话,竟然使他真的改田养鱼,走农民致富的路,这正是当前要抓的农村工作的重要任务。张剑不得不对泥鳅刮目相看,也对泥鳅格外 前不久,张剑到白鹭洲检查相关农业政策落实情况,见洲子里出去务工的人多了,剩下的多是些老人孩子和看家的娘们。有些农田无人耕种,被闲置荒芜,便建议泥鳅通过村里协调,把那些荒芜的田转包过来,改成鱼池,扩大养殖面积,加大投入,创办专业特种水产养殖场。 泥鳅有些犹豫,自己养了几年甲鱼,虽说效益不错,兜里有了几个小钱,但要做大养殖场,没钱没人的,心里实在没底。 回到鱼塘和顔玉儿商量,顔玉儿说:“你真是个憨头,这是好事儿,求之不得呢!” “可哪来的那么大笔钱?” “你去求张书记帮忙呀?他提的主张,必定有他的路子。” “渔场用工呢?洲子里的硬扎劳力都出去了,就我俩来折腾?” “你个死脑筋真不开窍,还有那些在家的叔子伯爷嫂子婶娘们不都可以帮忙?给他们开钱,谁不干?” 在顔玉儿的怂恿下,泥鳅找到乡里,对张剑书记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和难处。张剑鼓励他,干一番事业,就不要瞻前顾后,咱农村人不比城里人差,你就是乡下的能人,对自己要有信心。关于转包农田的事儿已和村里商量过,至于建场的资金,张剑答应通过农行予以专项贷款支持。泥鳅听了十分振奋,一高兴说话就走了调,他对张剑表态说自己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不干出个名堂对不起张书记。张剑忍不住笑了,真是个养甲鱼的,连表态都靠谱。 很快,泥鳅得到了专项扶持贷款。在村里的协调下,泥鳅与那些自愿转让承包田的农户签订协议,泥鳅负担所有提留款的上缴,保留农户承包土地的合法权益,或予以补偿,或允许农户带田入股,参与养殖。带田入股是顔玉儿出的主意,一来无须给予补偿,二来有了劳力,乡邻乡亲的还能落个好人缘,没人缘啥事也做不长! 张剑对此大加赞赏,行!这小子有魄力,能带着村里的人一起勤劳致富,是棵好苗子。 泥鳅因地制宜,建起了他的养殖场,选用了一些能劳动的乡亲,还特地在外请来一位精通养殖的技术员做顾问。顔玉儿悄悄叮嘱泥鳅,好好跟着人家学,多留个心眼,这是自家的事。艺多不压身,养鱼技术学到家,就不怕别人拆后桥了。 顔玉儿至今还是没添生,自然没孩子拖累,石柱在外打工,年头始尾难得回来几次,顔玉儿也乐得个自由自在。给泥鳅帮忙做事是公爹做的主,老人都没啥顾忌,顔玉儿自然乐意。顔玉儿比泥鳅多读了一年书,女人心细,泥鳅让她管账。管账可是个信赖活儿,顔玉儿口里不说,却是“瞎子吃汤圆——心中有数”。她能不知道泥鳅的那点心事?渐渐地,无形中她也有了那么点儿内当家的感觉。 6 转眼又是两年过去了,由于“白鹭洲特种水产养殖场”名声鹊起的缘故,白鹭洲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也正在悄然发生变化。山上的树多了,村里的路宽了,只是洲子里出去打工的年轻人们还是不想回来种田。这年刚好乡村两级换届选举,乡里的张书记有意让泥鳅进村里的领导班子,泥鳅自己却不愿意,说自己墨水喝得少,肚里光杂草,只管得了鱼池里的王八,管不了人。村支书也说泥鳅个性强,不好穿衣裳,要是扭了牛筋谁也把他没法,进了村委会班子不太合适。张剑书记只好打消了栽培泥鳅的念头。 泥鳅不想当村官,其实他有他的小九九。早就听那些前来购甲鱼的老板们说,如今镇上的官儿都不俏了,争着下海捞钱。官儿们也傍大款呢,何况村里这点连芝麻官都说不上的帽儿头衔?挣钱才是“硬道理”,当下谁不认钱好?有钱的是大爷,没钱的是孙子! 泥鳅做不了大爷,却也不想当孙子。 泥鳅确实有了些钱,受过穷的人知道钱的分量,他想给自己留个奔头,所以他把钱存进了农信社。但泥鳅不吝啬,他知道,有钱无钱他都是白鹭洲里的山娃子,洈河边的撑船佬。洲子里的算命瞎子说过,财来何处归何处,修桥铺路添阳寿。所以,村里有啥事找他集点资,捐点款,他都会给。顔玉儿说他是猪大苕,猪还会护食呢!干嘛要把绿豆子不当粮食? 泥鳅原打算给自家建一栋两层小楼房,顔玉儿直撇嘴,说他刚有几个钱就发泡,山没爬够还想爬楼?山圪蹴里修洋楼给谁看?不说把钱拿来还些贷款,做些正经事儿,钱多了灼烧啊? 泥鳅一想有道理,衣鲜不如腹饱,洲子里还没哪家住楼房,乡下人何必穷讲究?于是,他家就把茅草屋给拆了,修建了三间一偏的新瓦房。不过,他还是特意地做了一道院墙,安上了铁栅门,疯爹一人在家,多少有些顾忌,养了只土狗子与他作伴,泥鳅放心些。 几年过来,泥鳅好像变了个人,只知埋头打理养殖场,好像忘了自己曾日过的牛逼——“有了钱娶他妈的一屋里堂客”,把娶媳妇子的事儿丢在了脑后。热心的媒婆冯婶娘远处近处跑了个遍,跑穿了鞋底磨烂了袜,可泥鳅就是一个也看不上。 洲子里的年轻人大都逃出深山,涌进城市里去了。虽然都是打工一族,进了城,沾了点城里人的的味儿,兜里有了些钱,就不想回山圪蹴里的坡田地垄打土垡了。洲子里的那几个出去的姐儿妹儿,都让城里的都市风熏晕了头,吹花了眼,恋着城里的繁华,走了发财的捷径,一年难得回白鹭洲一次。偶然闪现一回,认不出是农家女,倒像是些精怪。原本漆黑的头发染得像坡田上的那些干枯了的苞谷穗须,黄精干涩;脸蛋儿涂抹得像猴子屁股,别说她们看不上泥鳅那点小钱,就是倒过来贴钱搭粮要嫁给泥鳅,他也会不屑一顾。 其实,连泥鳅自己都不清楚,不是他成了万元户眼高心傲了,而是他心里还一直被一个女人所占据,她就是顔玉儿。 别看顔玉儿顽皮泼辣,她心里晶莹剔透得很。泥鳅对她的好,让她感激,也让她动心过。但她有男人,而且是泥鳅穿叉裆裤时的兄弟。她明白,她是嫂子,贫嘴可以,可动不得歪心思。顔玉儿打嫁到白鹭洲,就对泥鳅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或许是出于对泥鳅身世的同情,或许是对泥鳅那烈犟性格的喜爱,每当她与泥鳅在一起的时候,就无拘无束,流露出一种自然的顽态。他俩之间好像有夙缘,想到这些,顔玉儿就有些心虚,她知道这不是爱,是什么?她也说不明白。 顔玉儿除了请冯婶娘给泥鳅做媒,自己也张罗着给泥鳅物色对象,但每次都给泥鳅拦回去了。如此一来,顔玉儿反倒觉得自己对泥鳅有了些愧歉。 她知道,不解开泥鳅心里的结,泥鳅可能一辈子都捋不顺他那根扭盘筋。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开养殖场,疏远泥鳅,让他断了念想,慢慢去适应,去想想。 当顔玉儿提出辞工时,泥鳅愣了。干得好好的,扯什么尿惊? 顔玉儿不好挑明,只是说这几年太累了,想去石柱那儿住段日子。 泥鳅恼了,说:“你以为我不知道?想男人了,犯贱!那点事谁不会,犯得着跑那远?” 顔玉儿两眼一瞪,骂道:“你放狐狗屁!犯贱怎么啦?我都快奔三十了,连个娃儿都没有,你当我好想啊?帮你做了几年,我总得还要为自己着着想。” 泥鳅一下子蔫了,这条鱼儿的主子不是他,是石柱。养殖场养得了王八,却留不住鱼儿,她迟早都要离开自己。泥鳅突然觉得脑子里一片空旷,空旷得连什么都没有。去他娘的王八!去他娘的养殖场!泥鳅发疯似地喊叫着,转身飞快地向河边温泉水泵房跑去。 看到泥鳅的疯狂样,顔玉儿慌了,连忙跟着追了过去。她知道河水淹不死泥鳅,她怕的是泥鳅这条犟死牛为了她气蒙了心智,毁了养殖场。 泥鳅一个踉跄,被一块石头绊倒在河边的草地上,随后赶到的顔玉儿不顾一切地扑在他身上,一把死死地抱住不放。顔玉儿的嗓音都变了调,喊着说:“泥鳅,你这个猪脑壳,没得我你就活不了啊?有话好好说,寻死放赖的哪像个男人。”气昏头脑的泥鳅哪里听得进去,一个想爬起来,一个又紧紧缠着不放,于是俩人在青草地上翻滚起来。 暖阳烘烘,河畔柔柔的青草丛中,一些零星的野花儿开得正艳,灯笼草艳红的果实格外诱人。那青草的气息、花儿的娇艳、红果的味儿,还有那些飞来飞去的蝶儿蜂儿,给静静的洈河畔平添了一些不安分的躁动。 两个翻滚的身躯慢慢停了下来,持久的纠缠让俩人都累得精疲力竭。过了好一阵子,压在顔玉儿身上的泥鳅撑起身来,睁大着眼睛呆呆地望着顔玉儿。不知什么时候,顔玉儿的衬衣扣被挣开了几颗,露出的一截圆润的乳房肌肤,白里透红,透着一股子香甜味。仰面朝天的顔玉儿被阳光照射得紧闭了双眼,没法看见泥鳅那双饿狼似的充满饥渴的眼睛,但她却感受到了一种情欲的挑逗,甚至有一种莫名的颤栗的快感。 此时的泥鳅,变得愈发亢奋起来,他突然想起了在洈河里捉鱼时,鱼儿从自己赤裸的胯间穿过的那种滑滑的、痒痒的感觉。虽说女人似水,但此时犟牛一般的泥鳅并没有被身下的女人柔化,反而引燃了他原始的欲火。顔玉儿被泥鳅的欲火彻底融化,身不由己地践踏了那道并不牢固的心理底线。她扭头避开阳光嘲弄般的照射,青草偎着滚烫的脸颊,透过几朵摇晃的黄花儿,眼前是一片粼粼的河水波光,随着泥鳅在她身上放纵地耸动推进,顔玉儿好像躺在那条被河水颠簸的小船上。让她惊骇,让她晕眩,让她无措…… 一阵冲动过后,泥鳅慢慢冷静下来,望着身边衣襟不整的的顔玉儿,心里充满了怜爱和内疚。俩人都没出声,匆匆穿好衣裤,默默地站在河岸边。两双火辣的眼睛对视了很久,闪烁的目光都在想躲避对方,却又不舍得离开。彼此想表述的不知是悔意,是错怪,还是柔情。突然,眼眶泛红的顔玉儿扬手给了泥鳅一记耳光,转身面对着流淌的洈河,低声抽泣。 泥鳅从身后一把紧紧地搂住顔玉儿的腰,说:“鱼儿,我泥鳅糊涂,不是人!但我会一辈子对你好。别说你打我,就是要我的命也会给你。” 顔玉儿掰开泥鳅的双手,向一旁躲开,一脸正色的对泥鳅说:“丢人的下贱事都做了,也不能全怪你。你若再敢这样,我就死在这条河里。” “我发誓,再这样,你用刀阉了我。”泥鳅指指裤裆说。 见泥鳅信誓旦旦,顔玉儿也不好再拿他怎样,自己不也是情迷半就吗?她的脸红了。 “鱼儿,你不能离开养殖场,去南边看看石柱就回来。没你养殖场撑不下去,你不答应,我就把它毁掉。”泥鳅苦苦哀求顔玉儿。 “只要你再不犯浑,我答应你。” 7 顔玉儿到广东去看石柱,住了个把月就回来了,泥鳅骑着铁驴子去山外镇子里接的她。 她告诉泥鳅说,大城市就像村里后山那些枯树下的蚂蚁巢,房子倒多,就是太拥挤,太闷人,哪有白鹭洲宽敞散坦?还是回来好。泥鳅问起石柱的活儿,顔玉儿翻了一眼:“你还好意思问?这是他给你的。”随着将一个红布滚边的彩条布编织袋递给泥鳅,拎拎还够沉的。 还是昨夜上车前吃了点东西,顔玉儿说饿了。他俩来到一家小饭馆里,要了两碗牛肉面,泥鳅边吃边看着顔玉儿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喷地笑出声来。 “笑啥?吃了鹖鸡子肉?” “石柱也太抠了,个把月都没把你喂饱?” “广东佬吃甜食,我不行。柱子他们厂子里的伙食淡寡无味,比猪食好不到哪儿去。你看,我不都掉肉了。”顔玉儿伸出手臂给泥鳅看。 泥鳅看到顔玉儿白净的手腕上套着一个银镯子,好眼熟,他想到了娘留下的那个银镯子。他一把拉过顔玉儿的手,凑到眼前,让顔玉儿着实吓了一跳。 “你疯啦?也不看个地方。”顔玉儿嗔怪道。 “鱼儿,你这银镯子是哪来的?” “我娘留下的。” “你娘?” “是啊!怎么?” 泥鳅好生奇怪,怎么鱼儿的银镯子和我家的一模一样?他见顔玉儿已经吃完面条,就说:“鱼儿,能说说你娘和这银镯子的事儿吗?” 顔玉儿用桌上的餐巾纸揩揩嘴,说:“这里人多嘴杂,还是出去说吧!“ 小饭馆旁边有一棵大樟树,树下正好有几个乘凉的石凳,俩人对面坐下,顔玉儿对泥鳅说起了她娘。 我娘年轻时可俊俏呢!人们都说我长得像我娘,是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我爹不喜欢我,只喜欢弟弟。小时我曾听到过爹和娘拌嘴,爹说我是棵野秧子,不是他的种。我娘气病了,一连躺了好几天。 我娘是我十三岁那年过世的,银镯子也是那时给我的,她说另一只银镯子给了我的亲爹。娘说我亲爹是离她娘家不远的洈河那边的人,那年洈河筑大坝建电站,湖南、湖北都调派了民工,娘认识了我亲爹,俩人有情有意,不久就发现怀了孕。娘还说我亲爹是工地上的宣传员,他的活儿就是写黑板报,用洋铁皮做成的喇叭喊话。人很聪明胆儿却很小。听说娘怀孕了就慌了神,加上工地上的一个和他要好的青年记者,因拍了张新闻照片,而被当着“现行反革命”五花大绑地给抓走了,他便吓成了傻子。娘没了念想,只好缠着肚子嫁给了现在的爹。后来我娘生下了我,听说是双胞胎。娘醒来只见到了我,另一个孩子,接生的婶说死的丢了,爹却说养不起送了人。娘为此郁结在心,得上了月子病,一生都是怏怏蔫蔫的。 娘过世不久,我就被外婆让舅接了回来,外婆说我娘的一点血脉不能给丢了。只可惜娘没说出我亲爹的名字,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顔玉儿沉浸在对娘的追忆中,说到伤心处,不由地流出眼泪来。她丝毫没发现泥鳅脸上流露出的惊骇慌乱的神色。自从和泥鳅有了肌肤之亲,她就暗暗里把泥鳅当着自己的亲人,山里的女人死心眼,一旦睡了她,她把心肝都可以挖出来给你。所以,顔玉儿把自己的身世一股脑儿地告诉了泥鳅。 泥鳅一开始还蛮沉得住气,听着听着就感觉到不对。顔玉儿说得好像就是泥鳅,尤其是那个银镯子压根就是一对儿拆开的。他瞪着大眼死死地盯着顔玉儿的脸,越看越害怕起来,这不正是木盒里珍藏的那张泛黄照片上的面孔?难怪第一次看到照片时就觉得好面熟。难道顔玉儿是自己的亲姐妹?想到这里,泥鳅如遭雷劈,浑身颤抖,一下子从石凳上滑下来。 “泥鳅,你怎么啦?”顔玉儿这才发现泥鳅脸色铁青,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下。她连忙扶起泥鳅,从兜里掏出手巾替泥鳅擦汗,关切地问:“哪儿不舒服,医院看看?” 泥鳅摇摇头,说:“没事,咱们走吧!”顔玉儿心存疑惑,见泥鳅不再吭声,也就随他离开了小镇回白鹭洲。 8 白鹭洲近来气候很闷热,老天总阴着脸,雨却下不下来,坡田里的玉米秸都耷拉着花穗叶片。顔玉儿回来一个多月了,还在养殖场做事,管她的账。她就搞不明白,泥鳅干嘛一天到晚精神恍惚、丢三落四的,往日的精明全没了。 这天中午,顔玉儿来喊泥鳅去吃饭,他正在给甲鱼配置饲料,看到拌料中蠕动的虫子,顔玉儿哇地一下,差点吐了出来。 泥鳅一愣,问:“怎么啦?” 顔玉儿的脸红红的,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没吃错什么吧?”泥鳅有些着急。 顔玉儿轻轻地说:“我怀孕啦!” “怀孕?”泥鳅开始发懵了“谁的种?” “你说呢?”顔玉儿逼视着泥鳅“不认账啦?” “我……我……”泥鳅的头一下子胀痛得快要炸开。 看到泥鳅惊慌失措的摸样,顔玉儿心疼了,说:“别像个没担当的人,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谁都会知道他是老石匠的孙子,石柱是他爹呢!” 泥鳅刚要说话,屋外面又有人在喊他接电话,泥鳅只得丢下顔玉儿跑了出去。原来县城的一家宾馆要几百斤甲鱼,说好明天来车拖。泥鳅没有往常的那种喜悦,心不在焉地向养殖场负责捕捞甲鱼的覃幺叔交待了几句,让他带人分池挑选待运。随后就走了,当顔玉儿再来找泥鳅时,早已不见了他的人影。 泥鳅没跑远,就在洈河岸边。那天和顔玉儿野合的草地上,压断的野花儿都早已没了踪影,青草也没了那种新绿。泥鳅坐在草地上,望着清澈的河水,眼睛里却是那样的空洞,好像魂儿已从那里溜走。 泥鳅早已没了心魂,从意识到顔玉儿可能是自己的亲姐妹那一刻起,他的精魂就被抽走了,只剩下了躯壳。他不敢声张,更不敢说出实情。他无法面对自己的老爹,也无法再正视顔玉儿。与顔玉儿在一起时,他的眼光总是游离他处,时间稍长他都会借故离开。 顔玉儿居然怀上了他的孩子,泥鳅不知道该怎么办。顔玉儿的话他明白,顔玉儿不会害他,虽说是无意的乱伦,虽说顔玉儿也不知道真情,可泥鳅却无法原谅自己,他的良心受到谴责和煎熬,痛恨至极时恨不得杀了自己。 天边雨云色沉,气候愈发闷热。一群黑色的大蚂蚁在草地上慌乱地穿行,一只断了翅膀的死蜻蜓被黑蚁们移动着,从泥鳅的脚边缓缓移过。泥鳅低头看着死蜻蜓头上那对硕大的盲眼,暗淡无光,那是死亡的迹象。泥鳅想到了死,死可以得到解脱,死了就不会再有心底里的痛苦和精神上的折磨。可自己种下的孽呢?他仿佛看见顔玉儿挺起的大肚子,还有那肚子里的儿。 刮风了,河边的杨树叶儿哗哗直响。泥鳅站起身来,慢慢走向那只拴在河边随风摇晃的小船。离这不远的上游兴建了一座五墩桥,是去年泥鳅参与捐资修建的。桥固路宽,方便了洈河两岸的乡亲们。河里的小船不再渡人了,泥鳅留下来到了自己的养殖场。偶尔他会偷闲来到河边,躲进船舱里,闭眼歇息,耳听洈河水的流淌声,隔着船板和洈河说话,借以放松自己的心情。可现在他连迈上船头的勇气也没有,对母亲河说些什么?讲述自己的荒唐无耻?还是坦诚自己的痛苦忏悔?泥鳅呆呆地望着自己倒映在河水里孤独的身影,风拂河水,泛起一波波细纹,倒影摇晃,如同变形的魅影。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任两行热泪从灰沉沉的脸颊上淌下。 9 顔玉儿的肚子像吹了气的球,渐渐凸起来。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已经出怀。石柱他爹心里暗暗窃喜,石家香火有续,总算没负自己一番苦心。他把消息传给了儿子,石柱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赶回来,住了好几天才乐颠颠地返回广东。, 顔玉儿没在养殖场做事了,这倒不是石老爹的意见,而是泥鳅主动提出的。如今的孩子金贵,回家好好养着身子,养殖场的活儿缺个把人也忙得过来。其实,泥鳅是想躲开顔玉儿,他的精神已濒临崩溃,不堪重负,生怕自己哪天会忍不住说出实情,他不想害了顔玉儿。 顔玉儿没怎么多说,依了泥鳅。孩子是泥鳅的种,没有不疼儿的爹。女人也有粗心的时候,顔玉儿没看出事情的端倪,还以为是泥鳅在意腹中的孩儿,心疼孩儿的娘呢! 顔玉儿回去了,她的公爹却常常放下手中的活儿主动来给泥鳅帮忙,这让泥鳅心里隐隐不安。泥鳅要干爹在家休息,老爹诙谐地说:“傻孩子,你让我这做公老爹的在家守着儿媳妇,不怕乡亲们笑话我啊?”泥鳅苦笑了一下,只好领情。 老爹对泥鳅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也许泥鳅是他干儿子的缘故吧!泥鳅父子俩有难处时,他都会尽力相助,泥鳅打小就把干爹当着了自己的亲人。可如今泥鳅心中有鬼,也不敢和干爹亲近。老于世故的石柱他爹或许是看出了点什么,每当看到泥鳅不自在的神情时,他的嘴角边都会露出一丝浅浅的笑纹。 可泥鳅却笑不出来,只想哭。肚子里的苦水没处倒,都窝在了心里。他不知道与顔玉儿的事该如何了结。他曾想过出走,抛弃这所有的一切,离开的远远的,不是为了躲避麻烦,而是为了赎罪。顔玉儿心里亮堂着,她说过,泥鳅要是跑了,她就将一切说出来。泥鳅不敢跑,为了顔玉儿和她肚里的孩子,也为了家里的疯爹,他只能自己扛着痛苦的重负。 这些天,外来采购甲鱼的客商明显减少,让泥鳅又增添了一桩心事。泥鳅给镇上“万事和”酒店的范老板打了个电话,才得知行情变了,传说饲养甲鱼的饲料中都用了避孕药,没人敢吃了,野生的乌龟王八才走俏。泥鳅差点吐出血来,老子有避孕药顔玉儿还会怀孕?他妈的,城里人都是妖怪,穿得像婊子,吃得像叫花子,连放生的乌龟都敢吃,听说还有吃蝎、吃虫的,我看说不定哪天还会有吃蛆的呢!不吃拉倒,老子养着留给儿子玩! 泥鳅心里有了坎儿,一直迈不过去,对养殖场也好像失去了信心。养殖场的效益差了,一些以田入股的村民退了出来,各自为阵搞起了单干,有养龙虾的;养牛蛙的;养泥鳅的;也有还耕种粮的,现在种粮也来钱。 泥鳅的干爹看到干儿子越来越消沉,不由得有些替他着急。石匠老爹建议泥鳅去乡里找找领导,或许会有些帮助。泥鳅却并不在意,去找谁呢?张剑书记调回县里去了,新来的官儿忙着盖乡政府大楼,哪来闲时管这些屁事?等着吧,我就不相信城里人吃腻了嘴不再反过来吃王八。乡亲们自己干也好,省得咱时时怕亏欠了他们。 10 夏天,母亲般的洈河也有烦躁的时候,就如同经期里的女人,任她有多贤淑温柔,心血来潮时,也会张扬自己的个性。雨季到来,无情的暴雨和肆无忌惮的山洪会夺去洈河的妩媚秀丽,让她变得有些邋遢,有些撒泼,甚至有些凶悍。因此,两岸的村民们都像懂事的孩子,从不会在母亲河发怒的时候去招惹她,总是躲得远远的。 泥鳅却不一样,他喜欢看洈河此时裸露的真面目。放开的洈河就像敞开胸襟的女人,起伏的洪峰凸显出她诱人的胸脯和秘处,扩宽扭曲的河岸像孕妇的腰肢,笨拙却炫耀着孕育生命的美丽。 泥鳅今年却不敢去面对那种美丽,顔玉儿的粗腰和突起的肚子已让他发炢,洈河山洪奔流的喧嚣声会触及他脆弱的神经。 这不,瓢泼般的大雨下了大半夜,照说泥鳅该去看看河边的温泉水泵房;去看看已没人看守的鱼池,但他没去。又是风又是雨的,还夹着瘆人的雷电,去了也白搭,你能奈何得了铺天盖地的洪水?泥鳅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死死地盯住蚊帐顶子上一只喂饱了的蚊子,一动不动。 隔壁房里传来爹的咳嗽声,泥鳅回过神来。年岁来了,毛跷也多起来,疯爹连记忆也好像丧失了,愈发苍老了许多。听着传来的喃喃梦呓,一个念头突然涌现在泥鳅的脑际,可怜的爹可知道还有个亲生女儿近在咫尺?泥鳅的心里又乱了。闪电过后,传来一声霹雳惊雷。泥鳅感到了雷电的触及,惊骇地从床上跳了起来。 屋外,风雨夹着雷电,像发了狂的野兽,雨帘将大地和空间遮掩,窗外是一片阴森喧嚣的黑暗。泥鳅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心缩得紧紧地,悄然滋生出他从所未有过的莫名的恐惧。 泥鳅再也无法入睡,披着夹衣坐在床头的案桌边,从抽屉里拿出纸和笔,心神恍惚地涂写起来。头顶上吊着的铁灯罩下的灯泡泛出淡淡的亮光,把他罩在一束昏暗的橘黄色中。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泥鳅把涂写了半夜的信纸折叠起来,装进一个绣着荷花的香袋里,顺手塞进枕头下。顾不得洗漱,泥鳅就撑着雨伞匆匆赶到养殖场。站在高坡上望去,眼前狼籍不堪的景象让他惊呆了,洲子里的低洼处已成一片汪洋,洈河里漫溢的洪水淹没了所有的鱼池,倒塌的库棚漂移在水面上。一夜风雨的施虐彻底毁灭了泥鳅的基业,也毁去了他生存的念想。 一阵风吹走了他手中的雨伞,大雨劈头盖脸地泼向他,泥鳅毫无知觉般的呆立在风雨中,像一尊石雕的塑像。 “秋儿,秋儿……你在哪里?”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阵焦急的呼喊声。是干爹的声音,泥鳅心里一惊,不祥的感觉再次出现。泥鳅再也顾不了渔场,转身向传来喊声的方向跑去。 11 风雨中,戴着篾斗笠披着棕蓑衣的石匠老爹满脸惊慌,一边用手抹去脸上的雨水,一面大声地对迎面跑来的泥鳅喊道:“秋儿,顔玉儿摔倒动了胎气,出血不止,恐怕要流产。你说咋办?” “还磨蹭啥?快想办医院去呀!”泥鳅急了,对着干爹咆哮着。 “出山的路都被淹了,半路那座公路桥也被滑坡的泥石堵死,没车出不去呀!” 泥鳅一咬牙说:“只有走水路了,用船送她出去!” “能行吗?”石匠老爹有些迟疑“洈河湾多险峻,这么猛的洪水,太危险了!还是想别的办法吧!” 泥鳅右脚使劲一跺,溅起一团泥水,他失态地狂叫着:“还有个屁法?再迟了她娘母子的命照样要丢!我去放船,快去找人帮忙把顔玉儿抬来。”石匠老爹只好转身跑回去找人。 泥鳅思忖了一下,也随即跑回自己家里,打开箱子取出一叠钱,又从枕头边拿起昨晚放进去的绣花香袋,把钱塞进香袋里,然后,飞快地奔回河岸寻找木船。 幸好前几天泥鳅的那只小船要维修涂刷桐油,被拉上岸搁置在靠山脚的高台处,离河远,没被冲走。泥鳅不知哪里来的惊人力气,居然独自把船从高台拖下水来。他吐着流入口中的雨水,一边恶毒地咒骂着老天爷,一边牢牢拴好双桨,等待顔玉儿到来。 一会儿,石匠老爹带着几个村民用一把竹躺椅,抬着用塑料薄膜遮盖得严严实实的顔玉儿,一路飞快地奔来。泥鳅扑过去,只见透明的塑料布下那张苍白痛苦的脸上,一双哀怨的泪眼正直直地看着他。泥鳅的心在滴血,一阵剧痛,仿佛五脏六腑都在被无情地撕裂。 石匠老爹告诉泥鳅,村卫生室的三丫刚给顔玉儿做了些处理,叮嘱要快点送出去。泥鳅没吭声,走到顔玉儿身边,把那个绣花香袋塞进顔玉儿的怀里,俯下身子在顔玉儿耳边喊道:“鱼儿,别怕!哥就是拼了命也要救你和孩子!”顔玉儿嘴角动了动,眼里闪出泪光。泥鳅知道她是在向自己托付母子的性命,他第一次意识到了人生的责任,他必须用自己的生命承受顔玉儿母子的安危,他暗暗选择了一条悲壮的赎罪之路。 泥鳅迈入船舱,走上船头,用力握住双桨。让石匠老爹他们小心地将竹躺椅放进船舱里,并用绳索固定好。石匠老爹也随着上了船。 泥鳅使劲摇动双桨,小木船便顺着漫溢的洪水驶向洈河。雨,下得更大了,风也不近人情地放肆起来,洪峰浪尖上颠簸的小船随着滔滔河水直泻而去…… 12 小船随浪逐流,船桨几乎失去作用,掠过已成激流河心的茉莉滩,来到最为险峻的峡谷河段。泥鳅大声提醒石匠老爹注意安全,别让大浪卷走,自己则缩身敛桨,尽量让小船保持平衡,借着浪势躲避洪峰的吞噬。石匠老爹望了望船舱里的顔玉儿,脱下棕蓑衣盖在儿媳妇身上,随即拿起船上的长撑篙,稳住身子站在小船的另一头,为泥鳅助力。 洪水奔腾在峡谷中,洈河变得愈发疯狂和诡异,此时的泥鳅对它产生了极度的嫉恨。一向被视为母亲的洈河,竟然成了摧毁泥鳅人生的元凶。它毁了他的养殖场,毁了他的数年心血,现在还要阻拦他拯救自己的亲人,泥鳅的恨意愈发加深。他不再会被洈河以往的假象所迷惑,他开始嫌弃这条曾经给予他梦想和欢乐的河。 “小心!”船头传来石匠老爹的喊叫,只见一堵山壁迎面撞来。石匠老爹忙用撑篙侧身抵住山壁,泥鳅机警地用桨扳正船身,与山崖擦身而过。俩人都惊出了冷汗。 驶过河谷,洈河变得宽些了,水势也有所减缓。俩人绷紧的神经稍稍放松,却听到船舱里传来顔玉儿的呻吟声。石匠老爹放下撑篙走下船舱,用手试了试顔玉儿的额头,对泥鳅说:“糟糕!她发烧了。”泥鳅心疼地喊道:“鱼儿,你要坚持住!到了边山河就有办法了!” 顔玉儿紧咬着牙,强忍住腹痛,不想让险境中的泥鳅分神。听到洪水咆哮声中传来的泥鳅的叫声,顔玉儿心里突然产生出一种想投入泥鳅怀抱里的冲动。透过雨水洗涤的塑料薄膜,她看到了疯狂挥桨的泥鳅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出困兽般的狠劲和凶悍,他在和天地斗狠,不顾一切地拼命,为了她,为了腹中受难的孩子。顔玉儿忍不住哭了,无声的哭泣,饱含着感激和欣慰,人情至此,还奢求什么?这女人知足了。一阵剧痛再次袭来,顔玉儿终于强忍不住昏迷过去。 小木船随波逐流,离边山河埠头还有十多里水路才能到达。奔流的波涛载着穿越浪尖的孤舟,再次进入两岸夹持的狭窄河谷。风雨停住了,黑云却像飘荡的幽魂,仍然笼罩在峡谷之上。波涛轰鸣,山壁回应。中流隐现的石礁,像一个个潜伏的水怪,露出狼牙利齿,不怀好意,小船上的泥鳅和石匠老爹俩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突然,前面的河水出现数米的落差,这里是被淹没了的小型拦河堤坝。泥鳅一声大吼,展开双桨,竭力保持木船的平衡,如飞鹰一般,使小木船从上面腾空飞跃而过。巨大的冲力把石匠老爹几乎打下河去,一下摔倒在船头上,手中的撑篙被滔滔洪水卷走。小船跌落水里,没了撑篙的抵挡,一头窜入乱石礁中,被紧紧卡住。 “干爹,快到船尾来替我把舵!”泥鳅一边死死把住双桨,一边喊道。 石匠老爹连忙爬过去,接替了泥鳅,他不知道泥鳅要做什么,情急中也是忙人无计。 泥鳅看了看了顔玉儿,昏迷中的顔玉儿没了动静。心急如焚的泥鳅再顾不了自己的性命,纵身跳进乱石礁中的河水里,背靠礁石,任凭激浪拍打,拼命地用肩头抵着船帮,想把木船推离乱石礁。 石匠老爹看得心惊肉跳,扯开嘶哑的喉咙,叫道:“秋儿,危险!快爬上船来!”泥鳅咬紧嘴唇,一缕缕血丝从牙痕处沁出,很快就被迎面扑来的的浪花抹去。小船在泥鳅的扛推下艰难地从乱石礁中退出,石匠老爹一拨右桨,使木船重新摆正航线,正要招呼泥鳅上船时,一个巨浪扑来,把精疲力竭的泥鳅卷入激流中,瞬间将其吞噬…… “秋儿……我的秋儿啊……”河谷的上空传来渐渐远去的凄厉的呼叫声。 …… 13 顔玉儿从昏迷中醒来时,已是事发的第二天早晨。雨过天晴的晨阳,把柔弱的光辉透过窗玻洒向散发着福尔马林气味的病房。当她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呆坐在一旁满头白发的公爹。石匠老爹神情痴呆地望着病房里雪白的墙壁,未干的泪迹还残留在苍老的脸上。 “爹!”虚弱的顔玉儿轻轻地叫了一声。随即把目光往四周扫去,她在寻找那个可以托付生命的男人。可他不在,在她从生死线上挣扎过来的时候,居然不见了他的身影。他累了?还是他受了伤?顔玉儿的心一时被悬吊起来,如同村头风车上转动起落的舀水筒,七上八下。 听到儿媳妇的呼唤,石匠老爹从麻木中缓过来,扭头向病床上望去。苏醒过来的顔玉儿显得格外虚弱,苍白的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红晕,老爹长长地吁了口气。医院救治,顔玉儿的病情得到了控制,医生说:“再迟到一会儿,孕妇和孩子就无救了。” 石匠老爹知道,为了儿媳和她腹中的孙子,自己现在必须强忍着心里的悲痛,准备面对儿媳的歇斯底里地爆发。泥鳅失踪了,被洪水吞噬,无疑是凶多吉少,老爹比谁都心痛。他何曾不知道泥鳅与顔玉儿的事儿?他只是不愿戳破这层窗纸,因为,他的心里埋藏着太多的隐情。 “爹,泥鳅呢?怎不见他人?”顔玉儿有气无力地问。 “玉儿,秋儿他……” “他怎么啦?”顔玉儿打了个寒颤。 “他……他被洪水冲走了……他,他死了……。”石匠老爹还是说了出来,脸上早已是老泪纵横。 听到这一噩耗,顔玉儿顿时如闻晴天霹雳,两眼翻白,浑身颤抖。病房里的空气也像凝固了一样,犹如山雨欲来的沉寂和压抑,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好一阵子,顔玉儿突然抬起身来,用插着输液针管的手使劲地撕扯着胸口的衣襟,扯开喉咙,爆发出近乎母狼般的嚎叫:“不可能!你骗人!泥鳅不会死!……他绝不会丢下我们去死……” 石匠老爹一边握住悬挂在吊架上不停摇摆的输液瓶,一边流着泪劝道顔玉儿:“玉儿,你别哭,再动了胎气你和孩子都活不了。秋儿他……他会死不瞑目的。”此时的顔玉儿失去了理智,哪听得进老爹的劝说,一个劲地哭闹着。 闻声赶来的医生护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见病人发疯似地哭喊,让他们一时棘手无措。石匠老爹抹去泪水,把泥鳅在洈河里落水失踪的事告诉了他们,病房里所有的人无不为之动容。顔玉儿已哭得死去活来。几个女护士也在一旁陪着落泪。 为了稳定病人的情绪,医生只得强行给顔玉儿注射了一定剂量的镇静药,顔玉儿才慢慢地沉睡过去。 顔玉儿又昏睡了一整天,再次醒来时,病房里只剩下她一人。一个护士端着装着注射器和消毒药水的白瓷盘轻轻走进来,给顔玉儿量体温,离开时,她语重心长地对顔玉儿说:“你也不要太伤心,得为你肚里的孩子着想,这样才对得起你死去的的丈夫啊!”顔玉儿没做声,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头顶上的天花板,两行热泪从眼角滚落在枕边。 迎面相对的洁白的天花板,像一幅宽大的银幕,不断地闪现出她和泥鳅一起度过的画面:洈河舟渡时的顽皮嬉闹;养殖场里的同甘共苦;寂静河畔的情不自禁;狂风浪尖里的生死与共……特别是在风雨中,泥鳅把那个绣花香袋塞进顔玉儿的怀里时,在她耳边喊的那句话——鱼儿,别怕!哥就是拼了命也要救你和孩子!那悲壮苍凉的的喊声,又回响在顔玉儿的耳边。 绣花香袋?顔玉儿猛一激灵,连忙用手在怀里探讨,可里面只有贴身的肚兜儿。她慌忙坐起来寻找,翻开沾满泪渍的枕头,看见了那个绣着山茶花的香袋。那是泥鳅原来缠着她给绣的,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又毅然地还给了她。 目睹旧人的遗物,顔玉儿的泪无声地凄然而下。她从香袋里掏出一张用信纸叠成的白鹭,随着颤抖的手,白鹭好像在飞翔,在向顔玉儿发出哀鸣。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是泥鳅留给她的遗书。 纸折的白鹭还原成一张写满字迹的的信笺,字里行间,隐隐可见斑斑泪渍。泪渍呈现出淡淡的暗红色,那是泥鳅心里的创伤喷溅出来的血痕。信中的字字句句,都让顔玉儿看得心惊肉跳,猛然陷入那种天坍地陷时的恐惧和绝望—— “玉儿,哥想了好久,但还是不得不残忍地告诉你,你是我分离多年的同胞妹妹。这是我听你讲述自己的身世时才意识到的。当你知道了真情后,一定会痛苦,会恨我这个猪狗不如的哥哥。哥没脸向你祈求原谅,哥已经铸成了大错,只有用自己的这条烂命来救赎。当哥离开这个世界后,你一定要照顾好爹,他太可怜了。孩子是无罪的,你要好好抚养,石柱哥是个好人,有他做孩子的爹,哥就放心了。香袋里的银镯子是娘留给我的,和你的那只银镯子是一对,哥留给你,我要去那边找咱们的娘。还有这个存折,是哥这些年来的积蓄,都留给你们。玉儿,忘了我这个曾经无意中伤害过你的哥吧!来世我们再做兄妹,做一对真正的兄妹!” 14 刚才在医生的办公室里,医生的一番谈话,让心力交瘁的石匠老爹更加忧心忡忡。顔玉儿的情况并不使人乐观,过多的出血和并发的高烧,不仅伤害了病人的身体,而且还给腹中胎儿的发育造成了一定的影响。现在最重要的是想方设法稳定病人的情绪,不能再受到任何的刺激,造成再次伤害。 石匠老爹心事重重地进到病房,只见儿媳妇像中了邪似的,两眼直直地,傻坐在病床上。床脚下一张飘落的信纸,随着病房门的间隙里吹来的风,畏畏缩缩地移向床底下。 石匠老爹识得字,年轻时也曾读过几年书。泥鳅留给顔玉儿的信,对老爹无疑是当头一棒。他知道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虽然他对此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却一直不敢面对现实,不敢说出真相。现在唯一能解开顔玉儿心里的纠结的,也只有他。为了活着和死去的人,石匠老爹终于打开心扉上的锈锁,决定把隐瞒了二十多年让人匪夷所思的秘密,向顔玉儿和盘托出。 15 二十八年前,老爹还是一个青壮汉子,而且是个手艺不错的石匠。常奔走于洈河两岸、乡间山里,踩百家门,吃百家饭。路走多了,走远了,也会遇到“鬼”。年轻石匠遇到的是个女“鬼”,邻村老榨坊里麻师傅的幺女——山雀儿。 山雀儿从小无管束,自由惯了,真的成了只满山飞窜的鸟。已婚的年轻石匠惹上了这只鸟,鸟的羽毛太炫目了,那双发光的小媚眼,勾去了年轻石匠的那颗燥热的心。于是,不为人知的圪蹴拉里,悄然有了个临时鸟窝。鸟儿有了窝儿栖宿,自然会产卵孵蛋,于是,年轻石匠不得不把刚刚孵出来的小鸟儿悄悄带回白鹭洲。 白鹭洲是个禽鸟栖息的天堂,可不是能容纳小山雀儿的地方,家里的长颈白鹭排异得很。年轻石匠只好借巢育鸟,把小山雀放在了结拜弟兄李修远茅屋外的石槽子里,同时还在襁褓里塞进了一只银镯子。银镯子是早年李修远的相好托石匠转交的,以前他舍不得给,私吞了。他骗精神有些恍惚的李修远,说这是李修远的亲生子,洈水筑坝时和那女伢子快活出来的结果。孩子他娘托人送子归宗呢! 李修远听信了,石匠是他的铁哥们,也是他洈水工地恋情的牵线人,何况还有那只银镯子?小山雀儿便成了泥鳅。那时,李修远臆想症还不是很重,只是时而有些恍惚,有了泥鳅也就有了一些念想,有了点活着的滋味,爷俩从此相依为命。 其实,石匠很想养着这孩子。石匠家虽然有个儿子石柱,可他不是石匠的亲骨肉,是他娘瞒着石匠用肚子带来的。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石柱娘凶悍泼辣,石匠要顾脸,惹不起她。那时,石匠的老娘还在,他不想让老人跟着受辱,只好打掉牙齿往肚里吞。石匠忍了这口气,从此也弃了夫妻情,石柱他娘临死落气时,石匠都没能原谅她。 时光一年年逝去,孩子们一天天长大。石匠的鬓角有了银丝杂色,脸上也布满岁月沧桑的烙痕。常说,抱来的孩子养得亲。这不,泥鳅对病中的父亲不弃不离,石柱也对石匠老爹百般孝顺,石匠老爹慢慢地对石柱产生了父子间的感情,毕竟孩子们都是无辜的。人都老了,该认命了,石匠老爹常常在心里劝说自己。 可有两件事却让石匠老爹一生耿耿于怀。一是对不起自己的亲骨肉泥鳅,今生再也无法让自己的儿子归宗认祖。二是有愧于契弟李修远,无法偿还这笔沉重的良心债。 为了弥补对儿子情感的缺失,石匠老爹一直以干爹的身份去帮助泥鳅,疼爱泥鳅。让他欣慰的是,他终于获得了泥鳅的对父亲般的敬重和依恋。然而,面对那曾撮土为香,磕头结拜的弟兄李修远,石匠老爹常常觉得无地自容。他不是个自私、卑鄙的人,将孩子托养也是迫于无奈。他不能让孩子自生自灭,他更不能把自己唯一的血脉掐断,要想在自己的暗助中看着孩子长大成人,他不得不作出如此下策。 人是不能欠债的,特别是红尘中的人情良心债。石匠老爹终于想到了还债的方法,那就是去替契弟李修远找回自己的亲生儿女。 他只知道契弟唯一的相好叫凤儿,他也知道凤儿的娘家就在河那边几十里外的雁山一带。 他还知道凤儿嫁了,嫁到了石门,曾听人说起过,却从没去过的一个陌生的地方。 但他不知道凤儿过得怎样,她与李修远的孩子是男是女,是生是死? 石匠老爹要在有生之年偿还宿债的念头像一颗破壳的松子儿,在他心里落地、萌芽、扎根…… 苍天不负有心人。一九八三年,冬闲时,石匠老爹被请到湘北雁山,帮助当地人们取石建渠。几经周折,他终于打听到了凤儿的消息。凤儿死了,像她出嫁后一直没回过娘家一样,她埋在了异乡。可是她把自己的女儿遣回了娘家,她知道做娘的都不会嫌弃自己的孩子,临终时,她见到了闻讯赶来的娘家哥哥。 随着娘舅归来的顔玉儿得到了外婆的疼爱。八年后,出落得像山坳里半坡上的山茶花,奔放而娇艳,活脱就是另一个凤儿。听说这孩子从小就说长大了要嫁到洈河那边的湖北去,娘舅家长辈们何曾不晓得小妮子的心事?她娘临终的嘱咐,她记得紧呢!所以至今还没说婆家。 石匠老爹听了喜出望外,只差没向老天爷磕头感恩了。石匠老爹的城府深,想得多。他知道不能直接把顔玉儿交回契弟李修远,认了顔玉儿,泥鳅咋办?唯一的办法是让顔玉儿给自家做儿媳妇,他请了三个媒人撮合这门亲事。他本想说与泥鳅做媳妇子,可他却怕招来乡亲们背后指脊梁骨——石柱比泥鳅大几岁,哪有把说来的媳妇让给别人家的?石匠老爹只好让石柱做了新郎官。顔玉儿心地好,一家人和睦相处,石匠老爹的心里对契弟的愧疚好了许多。 时间久了,年轻人容易相处,泥鳅与顔玉儿合得来,见面就像一对小冤家,打打闹闹地没个忌讳。换了他人自然看不惯,可石匠老爹觉得亏欠孩子们的太多了,他舍不得去说。石柱憨实,打小石匠老爹就将他视为己出。可是,石柱与顔玉儿结婚几年了,却没能让顔玉儿怀上孩子。石柱和顔玉儿倒没什么,石匠老爹却暗里着急,早知这样还不如让顔玉儿跟了泥鳅。 石匠老爹动了脑筋,暗地里给三个小辈儿布了个局,编织了一个看起来有失人伦的圈套。 他把石柱送出了大山,去了南方,不全是为了阴谋布局,更多的是想给石柱寻找一个改变人生的机遇。果不其然,石柱在深圳立住了脚。 石匠老爹心安理得地下起了第二步棋,他让顔玉儿去给泥鳅的养殖场帮忙,私心里为的是给他俩构筑个暧昧的空间。借种怀胎的意图他不好明说,但他希望如此。甚至有时他会觉得泥鳅播下的种,才是真正一脉相承于自己的种,延续的是自己的血脉。 洲子里年轻人的流失,让泥鳅、顔玉儿时常觉得孤独和失落,他俩在一起自然会产生一种相互慰藉的感觉。精神上的慰藉会产生某种下意识的冲动,带来一种必然的因果。一切都在石匠老爹的谋定中进行,顔玉儿怀孕了,石匠家的烟火得以延续,石匠老爹如愿以偿,有些得意,有些窃喜,也隐隐有些不安。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正当石匠老爹所打的如意算盘即将实现时,天灾人祸却把石匠老爹精心编织的圈套撕开了一道裂口…… 16 两年后,石匠老爹死了,死于心肌梗塞。 后山,李修远的坟前也长满了青草。是泥鳅的失踪,让他不堪一击的神精彻底崩溃,愈发疯得一塌糊涂。他已认不得任何人,当然也不会去认顔玉儿这个亲生的女儿。就在当年,他悄悄走进了洈河,慢慢地让碧绿的河水淹没了头顶,在水中精灵的引导下,去另一个世界寻找他的儿子泥鳅,还有他一生默默心守的凤儿。 石柱回家办完石匠老爹的丧事后,想带着顔玉儿和孩子去广东,他在那边买了房子,有了自己的小厂子。可顔玉儿执意不去,她要和两岁的儿子留下来陪伴后山沉睡的父亲,相守湾湾的洈河,还有那只弯弯的小船…… 毁灭的泥鳅难忘的洈河 ——《湾湾的洈河,弯弯的船》读后印象 ○雪之韵 洈河,清潭,沙洲,木船,水珠,水鸟,蜻蜓,一组美妙的词组把作品衬托出来,让人眼光一亮。好一幅水乡画卷:韵清,景美,水甜。接下来的故事并不轻松,让人喜忧参半。泥鳅的精明,玉儿多情,石柱的朴实,石匠老爹的憨厚,都给人留下难忘印象。 作者布局谋篇驾驭能力很强。可不,寥寥数笔就把故事场景营造得非常巧合:“雨,下得更大了,风也不近人情地放肆起来,洪峰浪尖上颠簸的小船随着滔滔河水直泻而去……。”其实泥鳅内心的煎熬不亚于风雨的浸袭,泥鳅面临自然风雨与情感的双重煎熬。作者的用意显而易见,通过场景与心景细腻描写,让读者且哭且悲,心间生出些怜悯之情来。本篇故事,通过作者的精心设计,一组鲜活的人物的生机勃勃,看后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作者抓住农村改革开放初期的话题,用锋利的解剖刀,切开血淋淋的农村现实,展现给读者,让人思考。 文学作品从分类来说无非两大类。一类是喜剧;一类是悲剧。喜剧是包装给人看,悲剧是毁灭给人看。另外,文学作品无疑是社会生活的真实再现,但又不是现实的原本状态,只有经过作者的一番巧手布局,精彩描绘,意境才能得以升华,心灵得以陶冶。这部小说做到了,让读者在不知不觉感受到故事情节的曲折浪漫,在情节中引人入胜。优秀的作品,就是 本篇小说无论是语言、情节还是结构堪称优秀,语言之唯美,情节之起伏,结构之紧凑,无疑是一篇精彩之作。 尽管泥鳅的故事在朝阳下毁灭了,心痛之下留给我的更多的是思考。可美丽多姿的洈河仍然是一江春水向东流,洈河悄然无声地走进了我的内心。 雪之韵:《中国大众在线》网、《汉网。荆州文坛》版主。文艺评论家。 主 编 简 介 主编:黎星 黎星,本名艾立新,男,出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湖北松滋市人。著有长篇小说《在那遥远的山寨》、中篇小说《湾湾的洈河弯弯的船》、《门前是非》、《野猪岭》、《天空那片灰色的云》《烟火》等,作品散见国内多种报刊,并数次获得国家级赛事大奖。有诗词、散文、小说作品入选多种年度选本。现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荆州市作协会员。《山鸣》杂志执行主编。(投稿邮箱: qq.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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