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秋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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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姑家的表妹去山东照顾儿媳妇月子，不到两个月，被儿媳妇各种挑剔，还在厨房贴一张《厨房操作须知》让她参照做事。表妹受不了，偷偷给老家的姐姐打电话诉苦。姐姐一向心疼这个身体不太好，性格也有些窝囊的妹妹。她对妹妹说：“这有啥好哭的，做得到就照做，做不到就回来。你那小身板儿，小心别出点啥麻烦，到时候自己遭罪！”

表妹有一儿一女，学习都很好。姐姐毕业以后随男友去了山东，在那边工作成家，发展不错。弟弟听从姐姐指点，考了山东的学校，毕业后找了山东媳妇，与姐姐落脚到一个城市发展。

一双儿女都成功跳出农门，家庭事业都比较稳定，表妹两口子非常高兴。表妹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学霸。本来有希望被推荐读大学的（那个特殊年代，大学是靠推荐的）。可是高三那年，她有一天突然晕倒在课堂上，经医院检查，是先天性心脏病。二姑和姑父都没啥文化，知道表妹从小身子羸弱，却没想到是这么严重的疾病。最令二姑心疼的是，医生说她这病要么手术，要么就是婚后不能要孩子。

表妹病后就辍学在家，二姑心疼她，一直不敢让她下地劳动，家务也基本没让她做过。表妹性格温和，可能因身体的原因也有些娇气。母亲对她呵护有加，两个嫂子对她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做法却心有怨言。虽然不好意思发作，眉眼高低还是有所表现。表妹不傻，嫂子们的态度她能体会得到，看到她们明显不高兴的时候，她就去已经出嫁的姐姐家躲避几天。

眼看她已经到了二十六岁，在家里窝着已经七八年了。这期间二姑父因脑溢血去世，她还有个弟弟也到了娶媳妇的年纪。她这个姐姐不出嫁，对弟弟的婚事会有直接影响。姑父去世，哥嫂供养老母亲，还要供养她，以前留着点的面子都撕开了，嫂子们言语间都带出了怨气。二姑每天看着这个女儿发愁，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给她找个婆家打发她出门子。

有一次我去看望二姑，二姑偷偷与我商量一件事情，她说：“你在公社待过一段时间，跟那些计生协理员很熟悉，帮忙跟她们说说，给你表妹放个环儿吧（节育环）。”

听二姑这样说，我很惊讶，我问二姑为啥？一个大姑娘为啥要放环儿？二姑说：“当年那个医生不是再三强调，她不能要孩子吗，说要么就得做手术。做手术风险太大，二姑也办不到，那不是仨瓜俩枣儿的事情。如今，都这么大了，老这样在家里朽着也不是个事儿。将来没我这双眼睛了，就得在家里受气了。趁着外人不知道她有病，找个人家嫁出去，就算是有个依靠了。可是，嫁给谁家人家不想要孩子呢？咱偷偷给她上环儿，她不就没危险了吗！”

我觉得二姑心疼女儿没错，可是这么大事情，哪里能瞒得住！一旦露馅儿，表妹的处境可就难了。到那时，会比现在还难受。我跟二姑说：“这办法不妥！这是骗人，一旦漏了，表妹就无法为人了。最好的办法，是咱别攀高，找个条件差点，人老实厚道，愿意接受表妹身体情况的人。把事情摆在明处，接受就成不接受咱再想别的办法。”

二姑听了我的话，发动亲友帮忙，两年以后，还真找到了愿意接受表妹的人。表妹人长得挺好，个子也高，有一米六七的样子。亲戚给介绍的男孩子，比表妹个子矮，长相也显粗笨，但人确实老实厚道。他家里兄弟三个，他是老大。就是因为样貌问题耽误了婚事，出三十了也没遇到合适的人。媒人将表妹实情告知男方，他没有犹豫就答应了，说我家兄弟三个，传宗接代这事儿不缺我一个。

表妹虽然不喜欢这个男人，但想想自己处境，勉强答应了婚事。俩人都是大龄青年，很快就把婚给结了。婚后俩人相处还挺好，因为妹夫真的是个很好的男人。

妹夫对表妹很是心疼，结婚初期，他们与父母兄弟一起生活。妹夫跟父母说，媳妇身体不好，有啥活儿我多干点，你们别指使她，她需要好好调养。时间不长，土地承包到户政策开始，妹夫跟父母说，直接分家吧，以后活儿多了，她干不了啥，免得兄弟们有意见。

分家以后，妹夫是地里家里一把抓，啥都不舍得表妹伸手。在夫家没有任何压力，表妹身体调养得挺好。这时候婆婆开始对她不能生养有了看法，言语间总带出弦外之音。表妹也觉得那年发病以后十几年了，也没再发作，当时医生说的不一定准确。现在自己感觉身体保养得不错，没准儿能生了，对男人也算是个报答。

于是，表妹怀孕了。整个孕期没出现什么不顺，预产期到了，医院，很顺利地生下一女孩。女儿的到来，让表妹一家非常高兴，二姑这边揪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孩子生得顺利，一切都很正常，让表妹胆子大了起来，三年后，又生了二胎，是个男孩。一儿一女，组成了一个“好”字。

表妹身体好像比以前还要好很多，自有了女儿以后，她不再像以前那么娇气，主动把家里的活儿承担起来。妹夫是个不知歇息的人，家里活儿不用他了，他就承包了几亩地的果园，每天地里活儿忙个没完。几年后果园承包期满，他开始跟随建筑班子干活儿。每天出去工地，工具袋子里都要装一把农用工具。工地回来直接下地，等实在看不见秧苗模样了才肯回家。表妹在家里负责带孩子做家务，俩孩子都随了表妹，是读书的材料。安稳的日子过得都快，俩孩子很快长大，读书成功，去了外地。

女儿结婚生子，表妹按照老家风俗没怎么操心。儿子娶媳妇，她也按照老家风俗，给彩礼，买房子，掏了不少积蓄。妹夫这些年的勤劳，让他们一家日子过得轻松，也积攒了这些必要的开支。这回媳妇生孩子，表妹自然也要尽到当婆婆的责任。本来她想提前去照顾儿媳妇，妹夫说：“就你那厨艺，这么多年也没见长进，也就是我，只要熟了就能吃饱。现在的孩子都嘴刁，尤其怀孕的媳妇，你能照顾的好吗？还是给点钱，让他们自己想法子吧，别等着费力不讨好！”

眼看媳妇到了临产期，表妹觉得再不去不合适，会被亲家那边挑理了，赶紧收拾收拾赶过去了。月子里，表妹出钱请了月嫂，过了满月，月嫂走了，表妹不得不自己上手，问题马上就显现出来了。媳妇嫌弃她做事情慢；嫌弃她每次抱孩子都不知道洗手；嫌弃她饭菜做得不可口，今天咸明天淡。有一次她有点感冒，做饭的时候擦了下鼻涕，被媳妇看到了，那顿饭媳妇就没吃，自己点了外卖。小两口为这个拌嘴的时候，表妹才知道原因。孩子第二个月还没过完，媳妇打印了一张《厨房操作须知》，不哼不哈地贴在冰箱门上了，里面内容不少，看得表妹头都晕了。除了一些做饭的要求，大多是有关卫生方面的要求。细数了一下，仅一顿饭洗手的次数，就比自己在老家一天的洗手次数多了很多。

这个《须知》一贴出来，表妹非常尴尬，也不知道怎样应对。儿子看到这个，跟媳妇也私下里有过争论。房子本来不大，小两口的争论表妹听得十分真切。她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影响小两口感情，不待下去，又怕亲家那边责怪她这婆婆不懂事。无奈中，找了个机会去外面跟姐姐诉苦。姐姐建议她赶紧回来，说还是从钱上能补了补点，别在那儿受憋屈了，身体垮了更不值当的。

上个月，也在外地看孙子的表姐，也就是表妹的亲姐姐，趁疫情放松阶段匆匆回老家一趟。在表姐召集下，我和表妹一起去了她家。已经二十年没见面的表妹，瘦得皮包骨了，不足九十斤的体重，腰背明显佝偻。比我小两岁，看上去比我和表姐都老。这次看她才知道，她几年前曾经做过一次心脏手术，就是高中时医生建议的那个手术。孩子们都读书走了以后，她彻底松懈下来，身体就不行了。手脚不论冬夏总是冰凉冰凉的，两手伸开不见一丝血色，浑身无力，还经常感冒。医生建议还是需要手术，这次妹夫坚持听从医嘱把手术做了。

看她那副样子，我说：“就这身体，你还敢去带孩子照顾媳妇，没把你糟践到那儿你就知足吧。以后好好照顾妹夫一日三餐，他去干活儿也有个好体力！”

妹夫还是闲不下来的老黄牛，他干活儿不惜力，多年的磨练，瓦工技术和铺砖技术很好。这几年建筑工人工资大幅度提高，他虽然年过七十，人长得不老，力气没见衰退，干活儿不比年轻人差。大的工地去不了，村里小建筑活儿不断。我说表妹这辈子有福，碰到这么好的男人。表妹说：“确实，他人是真好！没去儿子家的时候，还没多大感觉，被儿媳妇挑剔以后，儿子也说我，做饭是真不好吃。我这才知道，他这么多年是咋包容我的。做的多不好，一句埋怨没有过。”

说起将来养老的事情，表姐表妹都与我一样，说老了不会麻烦儿女。表姐和我都有点退休金，虽然不多，但养老不拖累儿女还能做到。表妹说：“我没有退休金，也早就做了养老打算。村里现在也有办养老院的，一千多一个人。老伴儿赚的钱，我俩吃喝也花不了多少。每年给儿子点，算是给他们出点保姆费，自己看不了，只能这样，给的不多，也是一点心意。现在都是这样，帮不了力就得帮钱。然后我俩就存点养老钱，动不了了去养老院。”

表妹说，像她这样不被外地儿媳妇待见的婆婆不在少数。挺多老人说，儿子培养的有了出息，就不是你儿子了。你拿出十分的力气帮衬，也捞不到媳妇一句好话。与其得不到媳妇认可，不如钱受苦。尽量多补贴点钱给他们，躲得远远的，彼此少见两不烦。她说她现在也乐得清闲，每天除了简单的饭菜，基本就是躺在炕上玩手机。看多了婆媳关系方面的东西，也想开了，尽量适应年轻人的观念。她说：“刚从山东回来的时候，憋闷了好久。后来慢慢想开了。咱们都是丢了七十往八十数的人了，活一天就赚一天，不自寻烦恼了！就我这半拉子身板儿，能活到现在，这就是奇迹！剩下的日子，享受一天是一天吧！”

挺赞赏表妹现在的心态。时代不一样了，与年轻人观念上有冲突很正常。只是有了冲突别太较真儿，较真儿伤了和气太不值得。能彼此体谅是好，做不到互相体谅，老年人主动后退一步，也是一种明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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