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搬来这座小屋的时候,后院堆满了旧主人的杂物和生活垃圾,完全没有可以踏足的地方。安顿下来之后,和室友周末叫了几个小伙伴来清理后院,一来垃圾迟早需要清理,二来从小到大一直觉得拥有一块地是多么幸福的事情,至少可以种点葱蒜。未曾想清理后院的任务如此繁重,我们几个人整整忙活了两天——遍地的碎玻璃烂木板,吃剩的食物加上连日雨水早已腐败并繁殖了无数小生物,几株肆无忌惮疯长的杂草竟然需要两个人合力才能连根拔起……

辛苦过后,原本脏乱不堪的小院子变得整洁,露出了本来的面目:靠近屋子的地方是一块水泥地,从水泥地到院门有一条石头铺成的小路,栅栏边是旧主人搭的狗舍,我们去Costco买了一大盆菊花放在用石头砌的也许是烤火的地方,我把在盆里种的菠萝移到了院子里,又栽了几株葱蒜,总算有了生气。它们都不是需要费心呵护的植物,适合我这样的懒人。又过了一阵子,野草开始冒芽,三叶草很快占领了院子里的各个角落,每天清晨含着露珠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也不知道再种些什么,于是买了些花籽乱撒了一通。有空的时候偶尔瞅一眼,葱长高了,蒜破土了,花籽发芽、开花了,便很欣喜。

正当小花园一天天变得有生气,一场浩劫便接踵而至。先是塔城28年一遇的下雪天,冻死了陪伴我两年多的菠萝;后来因为修房子需要在后院和泥、锯木板,摧毁了抵抗了严寒的小生命。浩劫过后,一切重新来过,好在佛州温暖是常态,冬去春来,野草很快又铺满了小院子,我一度以为院子里只有草没有花,直到一个周末的下午,惊奇地发现院子里竟然满是星星点点的紫色小花!原是三叶草开花很谨慎,只有阳光明媚的时候才愿意一展笑颜,向来早出晚归的我,必然是没有眼福的了。五片薄薄的花瓣小心翼翼地舒展开,花蕊小小的藏在中间并不明显,花瓣上深色的纹路分外明晰。若是遇上阴雨天,它们必定蜷缩成一小束,低着头挂在枝头。若不留神,定是埋没在一大片的绿色中了。

二月爸妈来过年的时候,给我种了一株月季。种花草蔬菜是他们长期的习惯,小时候阳台不大,但植物的品种却不少:最常见的当数月季,最早买了红、黄月季各一株,渐渐就开成了红黄相间的彩花,后来颜色混合得更均匀,便一直开橙色的花了,我觉得这种颜色不正宗,有点嫌弃它;我和老妈最爱栀子花,栀子花叶子背面上的小虫子总是密密麻麻的,我常用洗衣粉加水喷它,开花的时候摘一些放在家里,那淡淡的幽香和洁白无瑕的花瓣,总能让人把烦恼抛在脑后;最神奇的是我小时候吃枇杷随口吐在阳台上的枇杷籽,不但存活下来,竟然在七八年之后个头超过了我,还结了满树的枇杷,备战高考的时候,我曾摘了一盒枇杷与同学们分享。可惜高考后搬了家,因为太大不方便移植,只得与枇杷树告别。FSU物理系楼旁有一株很高的枇杷树,美国人似乎不吃枇杷,果实落了一地也无人问津,每每路过,总想起陪伴我成长的那株枇杷树,想起高中学过的归有光的《项脊轩志》的结尾,难免感慨。

上大学之后只有寒暑假在家,每次回家阳台都会大变样,虽然生机勃勃百花盛开,可没有了“一起成长的情分”,加上冬天太冷夏天太热,我总是懒得去阳台。值得一提的是老爸的蔷薇花,他曾说要让蔷薇花垂挂下来到我的窗前,经过几年的经营,终于梦想成真,这是他最骄傲的杰作。只可惜每每千朵蔷薇盛开之时,我都身在遥远的大洋彼岸,只能通过照片和视频,分享他们的喜悦与思念。

院子里的月季虽然不是每月绽放,每一季至少会开一次。慢慢地,我有了仔细经营规划的念头。撒草籽的做法实在太懒,我常常面对满地的杂草困惑,不知道哪些是我撒的、哪些是原本就会冒出来的。不除草看着难受;若是除草,就会开始纠结——都是弱小的生命,为何要遭到如此不公的待遇呢?而且草花的花期总是很短,短短几天花谢之后,便什么也没有了。于是去各大超市调研了一番,鉴于我想早点看到成效,放弃了种果树的想法;不想种菜,因为不喜欢;也不打算种万年绿但不开花的植物,毕竟在塔城最不缺的就是绿色。最先买的当然是栀子花,虽然一年只开一次,可那一次的绽放,绝对值了!那段时间Bob总会摘他家的栀子花放在实验室,那是他妈妈几十年前种下的,如今已开满了整个花园。他告诉我栀子花剪下来放在水里养着可以生根,然后移到土里便可存活。可我从未试过,花枯萎了总是会伤感,便不想留着了。

下定决心好好经营之后,最大的挑战便是院子里的石头。大概是前主人不种花草,买了很多石头填了进去吧,一铁锹下去只有石头没有土。虽然挖完整个院子里石头的任务十分艰巨,但是毕竟石头是不会自己冒出来的,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总能挖完,每每挖完一小块地方,土地就陷下去很多,再深挖一些便是没法种植物的黄沙,只得买了土填进去。开始觉得辛苦,时间久了竟享受起来。除了石头,经常挖出蠕动的长长的蚯蚓和蜷成一团的白色的蚯蚓宝宝,有时候也会挖出以前主人乱扔的瓶盖或是钉子。粗略估算了一下,大半年的时间挖的石头,少说也有半吨重吧,想想就有成就感。

我又陆陆续续买了薰衣草、山桃草、杜鹃、朱瑾……Bob给我带了一盆birdeyepepper,做菜的时候只放两个就极辣(当然我本来就怕辣)。无意间知道Tallahasseenursery这块宝地,曾经路过很多次一直以为是护理学校,其实类似国内的花鸟市场,植物种类极其丰富,而且还有各种相关的工具和装饰,我又添置了金鱼草和灯笼花。一时间,欣赏这欣欣向荣的百花园,便是我每天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

有了植物,小动物们也爱来串门或者安家。一次一只绿色的小蚂蚱停在葱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癞蛤蟆的颜色和土特别接近,好几次被它吓到。最常见的是形态各异的蜘蛛,我惊叹它们的神通广大——凭借这么小的躯体,竟然能从几米外拉线织网,而且每次我暴力地把蜘蛛网清理完,便立马织一张新的网来向我示威。望着它不顾一切不辞辛苦一圈一圈地扩大自己的地盘、或者只是静静地坐在中间欣赏它的杰作等待猎物自投罗网淡定的样子,由心底里佩服它的韧性与坚持,也就不再破坏它的劳动成果了。10月的时候飓风过境,院子里满是刮断的树枝,后来Bob来帮忙打扫屋顶,用超强功率的吹风机吹下了满屋顶的树叶。两场“浩劫”过后,蜘蛛们不知是否幸存,如若幸存也必定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从此再也没有光顾。

院子里不需要劳作的时候,我会放着古典音乐,坐在椅子上,享受着微风,仰望被大树遮掩的蓝天发呆,或是在晚上看着屋顶上静谧而安详的夜空。我并不认得几颗星星,但猎户座是极好认的,深夜的时候总是正当头,像一个猎人守护着我们。

记得小时候去绍兴,看到鲁迅先生的百草园,竟长满野草,失望极了;暑假在北京专程去了趟地坛,只是因为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地坛公园如今是市民休闲娱乐的场所,和史铁生笔下所写的,已是大相径庭了。我想,若是旁人因为这篇文章好奇来看我的小院子,估计多半会失望吧——他们大概会吐槽狗棚的破旧和小花园的简陋。然而于我,它却是一座精神家园。工作中总是有解决不完的问题和做不完的project;而更复杂更难的修行,大概是人与人、还有人与自己的关系吧。在我看来,人与自然的关系总是很简单,疲惫不堪的时候,还有一株野草、一朵小花值得惦记,不安的内心,便感到平静。

有时会想,毕业离开塔城之后,我的百草园要交给谁料理呢?周围的同学自然不指望,也许会挑一两株好的送给Bob作为临别礼物吧,可是Bob毕竟已是年过七旬的老人了。转念想想,这世间难道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吗?那些曾经陪伴我们的人或物,或长或短,或欢笑或泪水,或亲密或疏离,或惺惺相惜或误会猜疑,在漫漫的宇宙长河里,不都是短暂的吗?再者这世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谁又能预知未来呢?于是不再惶惑,珍惜周围的人,享受当下的美好,专注眼前的幸福,这就是最重要的事。

天寒

年1月4日

于Tallahassee,F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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