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有孩子之后,两人抗战胜利后的重逢改写了剧情,但不影响全部剧情的走向,首发于老福特。一直以来都很想写小说,利用这次同人的机会创作,希望以后可以多多创作。

一、重逢

侦察完军统上海区新大楼后,乔装的朱怡贞和孟安南又回到了胡同。

一回到沈记烟杂铺,旁边的张婶就慌张跑来:

不好了,沈太太,你们出去一回,小贞在我那玩的,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朱怡贞心里一沉,放下东西就跑了出去,她一边压抑自己内心的慌乱,一面谨慎地沿着几条小孩最爱去的弄堂寻找。

连续一个小时也不见人影,她真的慌了。

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一刻钟,林楠笙来到了黄浦公园,之前他从未注意过这个公园,在这里接头是再好不过的了,而只从老顾牺牲之后,与老纪交接的任务就变成了他。

林楠笙看到公园上玩耍的中国孩子,他们是那么无忧无虑,曾经的公园都是外国小孩,可是现在抗战胜利了,公园里玩耍的终于都是中国孩子了。

远远的,林楠笙看到秋千上坐着一个孩子,梳着麻花辫子,他定睛看了一会,恍惚看到了曾经的朱怡贞。

他摇了摇头,肯定是看花眼了,怎么可能。

那个小孩真玩的好好的,秋千被几个男孩子抢走了,她也不哭,一个人站在旁边,失神着。

林楠笙走了过去,蹲下来,微笑说道:

小姑娘,你是谁家的啊,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耍。

那个小女孩看了看这个戴着黑色帽子,身穿灰色西装的男子,本能地躲了躲。

林楠笙笑着说道:“放心,我不是坏人。你想玩秋千吗?我帮你把秋千抢回来好不好。”

小女孩点了点头。

林楠笙抓住正在荡的秋千,几个男孩子不服气,纷纷围住林楠笙,一会儿都散去了。

林楠笙笑着说道:看,这下子秋千只属于你了。

“真神奇。”

小女孩说道,“你是怎么办到的?”

林楠笙笑着说,“当然是秘密。”他不想让小孩子觉得,几个巧克力就可以贿赂几个男孩子,完成一项看起来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小孩子在秋千上玩得很开心。

“贞贞。”有人喊道。

林楠笙以为自己听错了。

“贞贞?”

只见一个大婶模样的人飞奔过来,一把抱住孩子,慌忙说道“没事吧。”说着看着林楠笙。

林楠笙恍惚了,问道“这位大婶,她叫什么名字?”

正说着,大婶头也不回地抱着孩子走了。

公园外,焦急地站着朱怡贞,看到大婶抱住孩子,开心地笑了。却一眼看到公园里的林楠笙,她赶忙眼神躲闪,急匆匆回头走了。

林楠笙看到了朱怡贞,看到她把孩子抱走了,原来那个是她的孩子,原来这么多年,她已经结婚生子,原来这是她的孩子,只是为什么这个孩子也叫作“贞贞”?那一次雪地中弹之后,她经历了什么?这些谜团让他心里乱成一团。

林楠笙恍惚了,连老纪都已经走在了旁边,都毫无察觉。

二、朋友

半个月后,结束完紧张的潜伏工作,林楠笙先开汽车,随后经过几个弄堂,确保没人跟踪后,又赶去了黄浦公园,今天又是他和老纪约定的接头时间。

半个月前,他在这里看到了一个神秘的女孩,还看到了朱怡贞,他起初以为这是朱怡贞的孩子,后来想想,怎么可能,这兵荒马乱的,多一个孩子就多一份罪收,而且雪地里她受了那么重的伤,能捡回一条命已经不错了。

在弄堂里,林楠笙又看到了那个女孩。

是的,没错,还是扎着两条辫子。

女孩见到他,笑了笑,在地上玩跳房子的游戏。

林楠笙故作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了句: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子抬起头看了看他,看到他真挚的笑容和纯净的眼眸,好像一下子忘记了家里告诉的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小声地说:“我叫贞贞。”

林楠笙心里一蹬。她居然也叫“贞贞”。

他故作镇定地问道:

“小孩,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小孩子笑了笑,说道“我家里有姐姐一家。”

林楠笙想,原来这竟是朱怡贞的妹妹,怪不得也叫贞贞,可能他们家都是贞字辈吧。他以前扮做大学老师曾经住在朱怡贞家里一段时间,他怎么不知道她有个妹妹,难不成朱老企业家还有一个私生女在外边?

林楠笙越想越觉得好笑。

“林楠笙!”

听到这声音,林楠笙回头一看,他看到了蓝心洁,带着儿子子路。

他笑着说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蓝心洁说道:“带子路去美国医生家玩,顺路经过这里。”

是的,最近一段时间,林楠笙找了一个美国医生,正在矫正子路的自闭症。

林楠笙再一看,子路和那个小孩子贞贞玩起来了。

林楠笙和蓝心洁相视一笑,是的,美国医生说的,自闭症的小孩最需要有朋友玩耍。蓝心洁也很欣慰,毕竟子路很久没有遇到能一同玩耍的朋友了。

子路在贞贞面前似乎恢复了点男孩子的自信,笑着更灿烂了。

林楠笙也蹲下来陪他们玩。

“好了。”蓝心洁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带子路先走了。”

“嗯,好。”

林楠笙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该去公园了,看着小孩子,微笑道:

“小孩,叔叔有事先走了,你要早点回家啊。”

“嗯嗯。”小女孩点了点头。

看着林楠笙走远了,小女孩悄悄说:“我好喜欢叔叔....”

三、生日

整个民国三十五年,林楠笙都是在紧张的工作中度过的,他豪华的公寓在静安寺边上的爱丁堡大厦,那是他的学生与同僚们送给他的一份薄礼,为了祝贺他荣任上海肃奸委员会的帮办。但是,他更重要的任务是协助长官筹建中美合作所上海办事处。

他还是经常和老纪接头,提供情报,或许组织照顾他,并没有给他太多的工作,让他先适应着这样的生活。

夜深人静的时候,林楠笙总是一个人在爱丁堡大厦里喝酒,他最喜欢喝浓烈的伏特加,这是顾慎言生前最爱的。林楠笙又想起了顾慎言,顾慎言还爱下围棋、听交响乐,看《波德莱尔诗集》。

林楠笙始终觉得自己还不配做一个共产党员,他总是想起军统审讯室里奄奄一息的共产党员,那些人为何有这么强的信仰呢?连死都不怕?如果换做是林楠笙,他自己能做到吗?他不止一次扪心自问,心里却越是焦躁。

只有想起左秋明的时候,他才会坚定自己的信仰,自己的命是左秋明换来的,如果自己不好好做好这份工作,怎么对得起好兄弟。

为了好兄弟,怎么也得坚持下来。

更多的时候,林楠笙总是不经意会走到淮海路弄堂,朝里张望,或许会看到一个带着孩子的奶妈。那个小孩子在附近弄堂里的春晖小学上学。有一次陪孩子走了一段路,林楠笙随后买了一个风车给孩子,快到弄堂时,林楠笙远远地靠在墙后,看着孩子走到了沈记烟杂铺门口。

朱怡贞正好买了菜,看到孩子手里的风车,慌忙问谁给的,奶妈说是林先生给孩子买的。

朱怡贞一把抓过风车,小声怒道:“贞儿,以后不可以随便拿陌生人的东西了,知道吗?”

小女孩委屈地抬起手,要抢风车,小脸憋得通红,奶妈说道:“太太,林先生来过几次了,看着不像坏人的。”

朱怡贞眼眶里突然有了泪,看着小女孩说:“听着,有的人看着像好人,但不一定就是好人,以后不可以随便拿别人的东西了,好吗?”

说着他们进了屋。

林楠笙心里一阵窒息,尤其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了朱怡贞,朱怡贞的脸上再也没有曾经在申江大学时期天真浪漫的表情了,眼角已经有了皱纹。而且,她几乎再也不笑了,林楠笙心里又是一阵窒息,曾经她是多么天真无邪的姑娘,却遭遇了背叛,在经历了审讯室生死关后,她就再也没有笑过,除了五年前共同抗日的时期。

回到宿舍后,林楠笙又开始喝酒,喝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开始小声地喊起朱怡贞的名字,后来自己也觉得好笑,明明只有他一个人在家里,却不敢大声呐喊,这样的生活还要持续多久?

民国三十五年的双十节是上海近几年难得的大节日,借助抗战胜利的光环以及这一年内战期间国民党压倒性的优势,整个上海张灯结彩。

当天林楠笙也休假,中午的时候去懋林餐厅跟同僚们喝酒后,一个人走在南京路上。

不知怎么的,又走到了那条弄堂,看到了那个小女孩。

林楠笙忍不住上前问道:“小孩,你怎么不回家啊。”他还是不习惯喊她“贞贞”,那是另一个人的专有名字。

小女孩憋红了脸,不说话,林楠笙笑着说道:“叔叔送你回家好不好?”

小女孩小声地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出去玩。”

林楠笙愣住了,今天居然是她的生日。怎么不见家里人给她过生日?

林楠笙笑着说“走,跟叔叔走,叔叔带你过生日去。”

小女孩开心地笑了,笑着说道:“好喔,我要去大世界玩。”说着牵着林楠笙的手,林楠笙叫来一辆黄包车,带她去大世界。

张婶领着一包猪筒骨回到店里,却发现贞贞没回来。她一下子慌了,朱怡贞今天有任务,一大早就出门了,孟安南又出去进货去了。早上的时候朱怡贞吩咐张婶去买点猪筒骨,回来炖汤给小孩喝,她见闸北那里有一家店卖的便宜,就让贞贞放学一个人回家了,结果买完猪筒骨,回到家后,愣是不见人。

下午五点多,朱怡贞回来了,张婶匆忙说道:“贞儿一下午没回来,不知道哪里去了。”

朱怡贞心里一紧,抓住了门板,多年的地下工作让她早已没有了喜怒形于色的表达,她记得今天是孩子的生日,但是任务要紧,一大早就出门了,他们现在没钱,只能给孩子炖一顿猪筒骨汤。张婶一个劲地流泪,朱怡贞反而安慰张婶:“别哭,说不定是到哪里玩去了,我出去找找。”

整整两个小时,都没有见到贞儿的声影,正在这时,朱怡贞在弄堂门口见到了林楠笙,牵着的正是贞儿。

看到是林楠笙,朱怡贞的心反而安定了一半。

朱怡贞一把抓住小女孩的手,压抑住内心问道:“你去哪里了?”

贞儿说:“叔叔带我过生日去了,我们去了大世界,玩了哈哈镜,还看了抓小偷的表演。”

朱怡贞不敢抬头看林楠笙,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说道:“谢谢了。”

说着抓着贞儿,头也不回地往回走。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五年前,她再次回到上海,就已经下定决心和林楠笙一刀两断了,可是共同的抗日,林楠笙救了自己,再次看到那双眼睛,还是那么纯净。她心里想着,朱怡贞,为何当初那么不坚定,不坚决和他划清界限,他明明只是一个军统特务啊,就算你们曾经共同抗日,他也是你的敌人。在浙南根据地的时候,她曾经上过统一的大学习课,知道了一个词语,叫做“阶级敌人”,见到林楠笙,这个抽象的词语才算具体了,是的,军统特务就是阶级敌人,不管林楠笙是怎样的,他们军统残害中共党员,这是不争的事实。

林楠笙有很多话想对朱怡贞说,有很多疑问想问她,张开了嘴,却发现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能默默看着他们走远,还有贞儿时不时地回头看他,他也冲着贞儿笑了笑。

林楠笙一个人走在大街上,伴随着满天的礼花和双十节国庆的喜悦气息。

四、雪夜

年12月底,上海下了很大的雪,就在这个月,日本偷袭了珍珠港,而林楠笙再一次帮了朱怡贞,不仅将其带到日占区阁楼隐蔽,甚至还开车闯过了关卡,带她去和青浦游击队组织联络。

她还时常想起那一天,林楠笙再一次去执行任务,第二天的报纸说他被击毙了,她呆坐了一夜,觉得空荡荡的。

没想到深夜他却回来了,带着很重的伤,她给他缝合了伤口。发起高烧的他睡了两天才恢复。

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雪,雾气的窗户就像林楠笙的心情一样颓丧,朱怡贞走到了窗前,看着飘雪,在窗上弹奏起了《六月船歌》的谱子,同时哼唱了起来。

突然,她感觉后面被人抱住了,那是林楠笙,林楠笙的头蹭在她的耳朵上,她感到一阵酥麻,也抱紧了他的双手,然后她头脑一热,什么也不记得了。

第二天醒来,林楠笙已经走了。

怎么在这个深夜,又想起了呢,这男人,是她长尝尽人情冷暖的人生中,唯一的一抹暖阳,只有他,多次救了自己,也只有他,伤害她最深。

这么多年,她一直忘不了那一年的冬雪和窗户,以及那《六月船歌》的旋律。

她闭了下眼,把脸埋在膝里,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些事情了,这么多年,她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为什么在今夜,又会想起那些过往?

是因为今天看见了林楠笙的双眼吗?

楼梯一道暗影晃动,接受过训练的朱怡贞立马起身,抬头看到了一个本该在小床安睡的身影。

“是贞儿吗?进来啊。”

小女孩迟疑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睡不着吗?”朱怡贞问。小女孩点了点头。朱怡贞叹息地看了看她,觉得亏待她太多了,她掀开被子一角,微笑道:“要不要一起睡?”

小女孩微笑了下,开心地钻进了被窝,在朱怡贞怀里躺好,就这样,两个人什么话也没说,小女孩睡着了,今天毕竟是她的生日。

看着怀里的小女孩,朱怡贞眼眶里满是泪水,那长长的睫毛,像极了自己。

她很爱贞儿,她的女儿。

是的,中弹之后,朱怡贞被老顾所救,送给了宝山游击队,来到了浙江嘉兴,化名沈雨静。后来又随着组织去了香港,再一次回到嘉兴,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战争期间,这是严重违背组织纪律的,尤其是一个还没有结婚的地下工作者,她决定把这个孩子打掉。

那天夜里,她突然梦到了自己的妈妈,很小的时候,她就没了妈妈,是自己的爸爸把自己带大的,她从来都没有感受过母爱。

那夜她哭醒了,决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她在嘉兴又住了半年,生下了这个孩子,不久把孩子给当地的张婶带,自己匆匆回到了江苏根据地。

可是,她还是十分想念这个孩子,不愿意她重蹈自己的覆辙。

在江苏根据地,朱怡贞被关押了半年,受到了严格的审查,甚至这个孩子,也被多次问起,可是她问心无愧,最终还是通过了考验。

就在组织派她去上海潜伏的时候,她提出要带着孩子和张婶一起去,起初组织严重不同意,后来被她说服。确实,假夫妻生活在弄堂里,和左邻右舍都会有接触,长期没有孩子一定会受到怀疑,有个孩子反而更能是一种掩护。就这样,她把孩子带在自己身边,只是希望能多陪伴她。

正想着,怀里的小孩醒来了,睁着大眼睛看着她。

朱怡贞微笑问道:“怎么了,贞儿。”

小女孩想说什么,却不敢说。

朱怡贞凝思了一会,问道:“你想说什么?”

小女孩说:“那个林叔叔,姐姐认识吗?”

朱怡贞叹了口气道:“以前认识过。”

小女孩说道:“林叔叔是好人,姐姐不要生气了。”

朱怡贞疑惑道:“你为什么说他是好人。”

小女孩说道:“坏人的眼睛里都有刀子,林叔叔眼睛里有光,一定是好人。”

朱怡贞愣住了。

她突然问道:“贞儿,今天你过生日,我没有好好陪你。其实你是知道的吧,我们的关系...”

怀里的人隔了好久,迷迷糊糊“唔”了一声。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朱怡贞问道。

小女孩说:“很久了,因为没有姐姐会对妹妹这么好的,我早就知道了,你其实就是...”

她停顿了一下:“我的妈妈。”

朱怡贞哭了,这么多年,伪装的坚强顷刻间瓦解了,她明白了,原来小女孩早就知道了。

她抱着小女孩,开心地哭了。

第二天,和老纪在郊区接头的时候,交接完工作,朱怡贞欲言又止。

老纪笑着问道:“怎么了?”

朱怡贞走到了河边,眼睛里全是迷茫:“我又看到他了,林楠笙。”

老纪微笑道:“香港一别,你们应该好几年没见面了吧。”

朱怡贞吸了一口气:“他现在是上海站的副站长,职位更高了,但意味着手上要沾染的献血也更多。”

朱怡贞看着河水中的涟漪,失神道:“这些年,我...我时常会想起他,可不管我们之前发生过什么,他和我们,总归是不一样的。”

老纪也叹了口气,看着远方的桥,桥上的行人三三两两,但他们活在阳光下,而我们,只能活在阴影里,无法透露真实的自己。

朱怡贞说道:“有时候我会想,他如果只是一个教书先生,一个做小生意的,该多好。可他不是。”

老纪看着朱怡贞,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说。

朱怡贞接着说道:“我也预想过很多次,我们作为敌人相逢的场景,我以为自己完全做好准备了。可是突然看见他,我发现我的内心,还是没有办法平静。”

老纪看朱怡贞眼眶含泪,安慰说道:“当我们选择这条路,就注定要忍受,常人无法忍受的孤独。”

两人一同看着桥,都陷入了沉思。

五、噩耗

民国三十六年(年),是在较为平静的春节下到来的。

这一年,组织很少交给林楠笙任务,他们保密局,除了抓获了一名化名“老萧”的新四军联络员外,并没有其他大事,林楠笙曾经积极营救过,却在最后关头任务失败,他怀疑地下党组织中有叛徒,也一直在勘察此事。

另外一方面,战场上的情况悄悄发生着变化,5月13日,华东野战军在孟良崮战役中全歼整编第七十四师,击毙师长张灵甫,这虽然是归功于南京的地工传出去的情报,而非林楠笙,但还是带给了林楠笙不小的震撼,原来中共的实力已经这么强大了,看来国民政府的倒台是迟早的事,可是他看见周围的人还是浑然不觉,醉生梦死,越来觉得自己孤独。

在这一年里,林楠笙和朱怡贞都把自己的工作填得满满的,只有这样,才能彼此不想对方。林楠笙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弄堂,因为他知道,这会给朱怡贞他们带来危险,他宁可自己忍受这些。

林楠笙也不再在深夜里独自喝酒,他开始和同僚们喝酒交际,融入他们,更多的时候,他还去找蓝心洁聊聊天,毕竟这是在上海难得的故人了。

对于王世安,林楠笙当然要哄住,在赵京隆发现民政局副局长游宗志伪造假证件后,林楠笙布防了对汉奸陈默群的抓捕,却被王世安知晓,大张旗鼓地前来,给陈默群通风报信,陈默群从树林逃走,正好遇到了林楠笙,在树林对峙中,陈默群被心虚的王世安率先击毙,看着林楠笙,这个他从南京亲手带到上海的人如今的成长,陈默群欣慰地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在平凡而隐秘的这一年里,所有人似乎都回到了原点,回到了互相不认识的从前。原来时间真的可以风化一切。

7月27日,林楠笙再一次来到了蓝心洁家里,一进门,蓝心洁保姆田妈就喊道:“林先生来了。”

蓝心洁穿着灰色旗袍,掀开了门帘:“你今天怎么有空来的。”

林楠笙笑道:“前几天听你说的,今天是子路的生日。我来看看他。”

蓝心洁愣住了,原来这个男人还记得自己儿子的生日,眼睛一酸。

子路跑了过来,经过半年的校正,他几乎恢复正常了,努力地对林楠笙说:“叔叔好。”林楠笙给了子路一个红色小飞机,子路开心地玩去了。

中午,他们一同切了蛋糕,子路还闭着眼睛许愿了。

吃完了午饭,林楠笙回去了,蓝心洁突然觉得很困,就午睡了。

因为今天是子路的生日,她破例允许保姆田妈带子路出门玩玩。

夏天的上海,酷暑中带来丝丝黄浦江的江风,甚是惬意,子路和姆妈来到了福煦路的金都大戏院门口。

光怪陆离的霓虹灯,正是上海十里洋场的写照,彩灯打出了大字幕的《龙凤花烛》电影片名,这是现下最火的电影,姆妈最喜欢那个女演员陈燕燕了,拉着子路的手往前看去。

“贞贞。”子路笑着说出来,他看到了放暑假的贞贞,也被保姆张婶牵着出来玩,他开心地走上前去,贞儿也很开心,看到了子路哥哥,两个人在戏院门口的木栏杆里玩捉迷藏。只有在贞贞面前,子路才觉得自己像一个大哥哥,像一个男子汉。

两人正玩着,大戏院检票口突然传来了嘈杂的吵闹声。

原来,上海市政府工务局科长刘君复带着女朋友前来看戏,从来没买过票的他本来打过招呼了,却被一个新上任、不识相的检票员给拦住了,气愤之下的刘科长喊来驻剧院宪兵23团8连排长李豫泰撑面子,宪兵打伤了警察后,直接进入戏院。

这下子警察不干了,直接开楼,对着宪兵开枪,宪兵也开始开枪,双方从戏楼里一直打到大街上,开始火并,流弹甚至击中了行人。

听到枪声响,原本玩耍的人们吓得尖叫逃跑,姆妈忙着找子路,却怎么也找不到。

原来,听到枪响,子路就带着贞儿躲起来了。

贞儿看到张婶也在找自己,怕她担心,走了出来,喊道:“我在这里”。

“小心。”子路看到贞儿跑了出去,担心她的安危,看到远处有一个宪兵正在朝这个方向开枪,子路慌忙冲出去,一把推倒她。

“砰砰!”两声枪响,枪正好打中了子路。

慌乱之中,子路倒在了地上,和火并受伤的宪兵、警察一起,医院。

宪警火并案震惊了全上海,但没有人注意到,此时,一位神色慌张的母亲,医院。

直到看到了子路的尸体,蓝心洁才忍不住哭了起来。医院处理事情,自己一个人来到了大街上。

此时的上海洋场,又恢复了热闹,街上到处都是欢笑的人,谁还在意刚刚发生的惨案,谁还关心一个只有10岁的孩子?

蓝心洁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旁边的繁华感觉都像行驶车窗外倒退的树木,和自己毫无关系。

她走着走着,定了定神,回到了家。

等到再次出门的时候,蓝心洁拿着一个黑包,叫来了黄包车,去往宪兵总部。

来到距离总部一个路口的地方,她下了车,黄包车只能开到这里了。

看到她走进,宪兵们开始警告:“站住,找谁啊。”

蓝心洁目无表情地说道:“我要找你们长官。”

宪兵怒斥道:“你是干什么的?”

蓝心洁冷冷地说道:“你们的人,开枪打死了我儿子。”

两名宪兵对视了下。

蓝心洁说着“我要找你们长官”,直接冲了上前去,被宪兵拦住。

宪兵直接把蓝心洁推倒在地,大声叫道:“我警告你啊,这里是军营,没有你要找的人!赶紧走,走啊!”

蓝心洁挣扎着爬起来,直接从包里拿出枪,对着宪兵。

宪兵一个箭步上前,用枪托打掉蓝心洁的枪,大声警告道:“别动!”

回到办公室的林楠笙也听田妈说了子路被打死的事,王世安找他过去说事情。

一进站长室,林楠笙说道:“站长,你找我?”

王世安说道:“怎么回事啊,蓝心洁拿着你的枪,去宪兵总部闹事,还打伤了卫兵,到底怎么回事啊。”王世安正心烦着,原本指望和宪兵一同剿共,现在好了,合作不成了,心里正烦。

林楠笙也不敢相信:“什么?她开枪了?”

王世安说道:“夏团长电话里都骂人了,人家顺着枪,查到编号,是配发给你的,非要我们给个解释。”

林楠笙吸了一口气:“那是我原来的枪,我早就不用了,你也知道,现在市面不好,我那把枪,是留给他们孤儿寡母,防身用呢。”

王世安气得扭过了头。

林楠笙问道:“她现在人怎么样了?”

王世安说道:“关着呢,明天一早拉去龙华枪毙。”

“枪毙?”林楠笙说道:“站长,夏团长他们在戏院火拼,当街开枪,把蓝心洁的儿子都给打死了。”

王世杰说道:“你....你先别着急。”“你这是要为蓝心洁出头吗?”

王世安说道:“我知道,你们两的关系不错,但现在上海市面上,谁敢惹宪兵啊。就算你是她亲爹亲妈,也不管用啊。”

林楠笙陷入了沉思。

王世安说道:“我劝你啊,还是先把枪的事情撇干净再说。不然夏团长那边,绝对是交代不过去的。”

林楠笙想了想,他又想到了那个弄堂,看到的朱怡贞和那个男人,以及杂烟铺里他们的结婚照,她过得挺好的,那就足够了。虽然自己给不了她幸福。

他说道:“他是我的未婚妻,她儿子是我继子。”

这下轮到王世安懵住了,是的,戴局长不鼓励下属结婚,被家庭羁绊,确实林楠笙老大不小了,也没个妻室,而且从没听说他沾花惹草,有过情人什么的,好家伙,直接有个未婚妻,居然是曾经和陈默群有过绯闻的舞女蓝心洁,王世安心想,你小子行啊,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林楠笙坚定地看着王世安的眼睛:“站长,这件事情,你一定要帮我。”

六、婚宴

经过王世安的帮忙,宪兵团答应把误杀孩子的宪兵送交法办,林楠笙在宪兵总部,再一次看到了蓝心洁。

“哗——”,长长的铁门被拉开,蓝心洁看到林楠笙,眼里有了光,随即又黯淡下去了。

“快离开这里吧。”林楠笙说道。

蓝心洁直接往前冲:“离开这里,我不走,子路还这么小,他不能死的这么不明不白的,我要去找打死子路的人,我要出去。”

林楠笙一把拉住她,坚定说道:“蓝小姐,这里是宪兵总部,你在这里开枪打伤人,他们明天就要枪毙你。”

蓝心洁一个劲地要冲出去,林楠笙从后面抱住她:“冷静点,你只有活着,才能跟他们讲道理。”

林楠笙开车把蓝心洁和田妈送到了家楼下,蓝心洁轻轻说道:“我有话跟林先生说。”田妈点了下头,下了车。

蓝心洁冷冷说道:“你救了我,我还没来得及谢你。”叹了口气:“这段时间,你为了子路,帮了我不少忙,我从来没想把你牵扯进来。”林楠笙也低了低头。“希望没有给你填更多的麻烦。”蓝心洁说道。

林楠笙微笑:“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不要放在心上。”

蓝心洁笑道:“你为了救我,跟站里说的理由,我都听说了,我知道这件事情听起来像私事。但是如果不给他们一个交代,肯定是说不过去的。不要因为这样的事情,影响了你的前程。”

林楠笙叹了口气:“听你说这样的话,我倒是放心了。你从上海到重庆,再从重庆回到上海,你是经历过大事情的人,所以在我心里,你能够面对一切困难。”

林楠笙摘下了墨镜:“你放心,我会尽快把结婚的事情往后拖的,不让他们去打扰你。”

蓝心洁笑了笑,下了车。

林楠笙心里堵得慌,开着车到处闲逛,最后索性把车直接停路边,来到了那间咖啡馆。

突然他看到了对面珠宝修理店里走出来的朱怡贞,她手里拿着的,似乎是修补好的胸针。

看着朱怡贞坐黄包车离开了,林楠笙像失魂落魄一样,跟着走了出来,不知不觉走入了那个弄堂,又看到朱怡贞的丈夫,林楠笙突然惊醒,心想:“我这是在干什么?不能给他们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心想着,扭头便走。

当晚,林楠笙整夜未眠,一直在听着顾慎言最爱的那张交响乐唱片,脑中一直浮现出朱怡贞的影子,却拼命压制着。

两个月后的秋天,民国三十六年九月,禁不住同僚们的帮忙,林楠笙终于大婚了。

那天的婚宴是上海站难得的大事,兵荒马乱的抗日时期,很少有过这么安稳的时期,如今,国民党军在各大根据地连打胜仗,似乎胜利的天平又在向自己倾斜,只有林楠笙一个人知道,平静的海面下,其实暗流早已汹涌。

那天的婚宴,半个上海的警察系统都来了,宪兵团的夏团长也来化干戈为玉帛,王世安少有的带了太太出席,林楠笙觉得好笑,还以为王世安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动物,只知道在站里抓共党,原来他也是有家室的。

在化妆间,蓝心洁穿上了大红色婚服,正在佩戴首饰,林楠笙坐在椅后,正失神着。

蓝心洁觉得气氛很尴尬,故意笑了一声,道:“我原来结婚的时候,就想着穿婚纱,可是我的丈夫要必须马上回到部队里去,我们什么也来不及准备,就是跟他们家人吃了顿饭,他走之前还跟我说,要怎样回来,给我补办婚礼,怎样布置新家。”

蓝心洁吸了一口气,静静说道:“后来婚纱到了,他却在南京牺牲了。连封遗书也没留下。”

林楠笙抬头看了看蓝心洁,蓝心洁笑着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结婚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林楠笙闭上了眼睛,似乎回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缓缓地说道:“以前在学校里,我喜欢过一个女孩,她当时梳着童花头和两条辫子,看起来那么无忧无虑,只要一看见她,她就在笑,我心里也会跟着笑。我曾经想过,如果和她结婚,就一定要在篮球场举行,因为那是我最初爱上她的地方。”

两人都不说话了,就这样静默着。

朱怡贞完成接头任务后,来到了复兴公园门口,看到公园门口围着很多人。

朱怡贞手里拎着菜篮子,里面是芹菜和豆角,这是她用来掩饰任务,每次必买的。她听见公园门口围着的人说,“真是郎才女貌,女的美男的俊。”

她看了看门口,木牌子上写着林楠笙蓝心洁婚礼。

朱怡贞看傻了,一时间有点懵,林楠笙结婚了?是那个林楠笙吗?

确实是无疑了,这不是一个大众化的名字,只有这个人。

他结婚了?蓝心洁又是谁?她为什么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朱怡贞脑子里很乱,她赶忙走出来,躲进了最近的巷子里,看着地上的石板,眼神空洞地向前走着。

她想到了戴着眼镜的林楠笙,那个时候他还伪装成老师徐立文,她想到隐藏在图书馆家里后面偷看他的徐立文,在篮球场为他喝彩的徐立文,和她一同弹奏钢琴,谈论《草叶集》的徐立文。

她脑里很乱,一下子又变成了在军统审讯室,面无表情的林楠笙,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宁愿这是一场噩梦。最后一次审讯,他上来握着她的手臂,说线圈已经拆除,那个时候的她又饿又累,却觉得那只手给了她信念。

她一点也不懂林楠笙了,为什么他会突然结婚?

不知不觉朱怡贞到了沈记烟杂铺,孟安南在外面和人下棋,喊了声:“回来了。”

朱怡贞六神无主地上楼去,在房间里,拿起刺绣,她又想起了在阁楼上,日本福山太太教她刺绣,她最喜欢绣那幅《蝶恋花》,比起精致的蝴蝶,她却更喜欢绣那朵花。

朱怡贞眼眶湿了,她苦笑道,自己真傻,林楠笙和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自己没有义务要求林楠笙做任何事情,他愿意和谁结婚,什么时候结婚,都是他的事情,自己根本管不着。

就像蝶恋花一样,蝴蝶不会停留在一朵花上的。

朱怡贞又想起了很多很多,却发现脑子更乱,很多画面都时间交错,无法记清,她有点累了,先午休了。

七、重逢

转眼间到了民国三十七年(年)的春天。

朱怡贞专注于楼上绣她的绣品,这次把一摞绣品给孟安南,嘱托他到吴越绣庄,把这些绣品卖了,补贴点家用。

贞儿也吵着要去,朱怡贞自然不会让她去的,后转念一想,这样还可以更好地掩护身份,应该没什么危险,就同意了。

孟安南到了吴越绣庄,老板一看他进来了,就笑着说道:“又收到什么好东西啊,你的货一向都很好卖的。”

孟安南笑道:“好卖就行,你看看这些。”

老板笑道:“这次的样式也不错嘛。”

老板拿着货进去了,贞儿在店里闲逛着。

一位顾客进来了店里,左顾右盼一会,看到门口穿着黑西装的人,察觉到不对,喊道:“老板,你家货太贵了,我去其他家看看。”

刚走到门口,就被人打死了,原来这里已经被保密局包围了。

老板跟孟安南悄声说道:“有危险,跟我从后门走。”

孟安南赶忙跟着老板走到后门,却发现后门也有保密局的人。

孟安南心想,这下完蛋了,出不去了。

贞儿拉着他的手,说道:“快从这里走。”

说着带着他来到厨房,那里有一个废弃的灶台,通向外面,两个人爬了出来。

孟安南带着贞儿在弄堂里小心翼翼走着,摆脱便衣。

朱怡贞做完生意,回头一看,居然看到了林楠笙,她愣住了。

林楠笙穿着深灰色条纹的西服,朱怡贞穿着黛青条纹旗袍。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路上,互相看着对方。

隔了好一会儿,朱怡贞才回过神来,进屋。

她背对着林楠笙,紧咬着嘴唇。

林楠笙也背对着她,说道:“有司徒印章的绣品是你传递出去的吧。”

他回过头:“我猜的没错。”

朱怡贞看向别处,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还要做生意。”

说着慌忙走向柜子前,里面有一把防身的枪,她的手伸进盒子里,却压根没力气拿起枪。

林楠笙心里一酸,曾经的她,多么爱笑,多么活泼,自从受到了背叛和伤害,像蜗牛一样用壳裹住自己,再也不笑了,林楠笙心猛地缩了一下,慢慢说道:“别紧张,外面没人,如果我要抓你,你根本活不到现在。”

朱怡贞背对着林楠笙。

是啊,这个男人,多次伤害她,虽然曾经救过她的命,可他是一个手上沾染人民鲜血的刽子手啊,注定是我们的阶级敌人,我不能再对他同情,更不能再对他动感情。

更何况,他已经结婚了,早就已经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想到这,朱怡贞生气了,颤颤巍巍地说道:“你到底要干什么,没事,你可以出去了。”是啊,你都结婚了,现在来装什么好人,来看我笑话的吗?来再给我结好的伤疤来一刀的吗?

朱怡贞又心想,可他明明已经是军统要位了,为什么要不顾危险来找我,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想到这里,她使了个眼神,进了里屋厨房,林楠笙也跟着进了。

林楠笙进门后取下了墨镜,眼神盯着朱怡贞,严肃说道:“赶紧离开这里,你的情报,已经被保密局的人查获了。”

朱怡贞不敢看林楠笙的眼睛,因为她看不透那双眼睛,每次都是那么真挚,没有一丝隐瞒和欺骗,每次却都南辕北辙。她坚持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楠笙说道:“我再跟你说一次,要是想活命的话,赶紧离开。你们绣庄的站点,已经被破获了,你们的人都已经死了,有一个跑出来的,但是保密局正在抓捕,十有八九是会被活捉的。”

朱怡贞急忙问道:“那,贞儿呢?她还好吗?”

林楠笙也吃了一惊:“贞儿?你让小孩子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你是怎么想的?”

朱怡贞也急了:“我不知道这次任务会有危险。”

林楠笙安慰她道:“放心吧,我去现场看过,没有看到小孩的踪迹,应该是跑了。”

朱怡贞才安心下来。

她愣了一会,缓缓说道:“我的同志都牺牲了,你为什么还要来救我。”

朱怡贞弄不懂,如果说还有感情的话,为什么他会跟别人结婚,他现在这么做,又是为什么?她想不明白,她要林楠笙亲口说。

朱怡贞又问道:“你明明知道,我有暴露的风险,他们随时会赶过来,为什么还要来通知我?”

她要林楠笙的答案,自己在林楠笙心目中到底是什么?

林楠笙冷冷地说道:“我帮你,是因为我们曾经共同抗日的过去,但你应该清楚,仅此一次,你不要存在侥幸心理。记住,不要再通过绣品传递什么情报,也不要再绣你的那个什么印章了。”

林楠笙说道:“我觉得你应该庆幸,你绣的那些东西,只有我认识,不然你早就和你的同志一起死了。不要和任何人说我来过,我不想被你拖累。”

说着林楠笙悄然走了。

朱怡贞还沉浸在情绪里,她想问:“那个她,漂亮吗?”回头一看,林楠笙已经走了,又庆幸自己没有主动问出去。

她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里,刚才一直强撑着,她想了很多次和林楠笙重逢的场景,没想到会在这里。

第二天,朱怡贞和老纪在接头的时候,疑问道:“林楠笙知道我在那儿,我知道,他虽然是因为我们的过往,才来提醒我的,但我还是担心,因为我个人的原因,影响到这条线。”

老纪笑道:“不用担心,如果他想抓你,现在咱们两的周围,就全都是特务了。”

朱怡贞若有所思。

八、激变

当天晚上,林楠笙下班后不想回家,那个爱丁堡大厦只是保密局给他的监狱,不是他的家,他径直走到了懋林餐厅楼下,在酒吧里喝到深夜。

他想到了朱怡贞,想到了她眼神里对自己的排斥和戒备,心里一酸,又灌下一口酒。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身为叛逆者,就不能向任何人表明自己真实的身份,深处人鬼之间、阴阳交界,难免不能见到阳光,更何况的是,还要自己去吞噬那蔓延的孤独。

“咚咚”,两声敲门,田妈开了门,喊了声:“先生回来了。”

林楠笙醉眼朦胧地走到客厅,蓝心洁迎上来,笑着说道:“回来了。”

林楠笙快倒下了,蓝心洁把他扶起来,却发现架不动他,只好就地扶他躺在沙发上。

刚刚弄好,林楠笙抓住了蓝心洁的手,蓝心洁像被一道电流击中一样,心想,这是什么意思,林楠笙在干什么。

只听见林楠笙口中说道:“贞贞,贞贞....”

蓝心洁气不打一处来,甩开他的手,回房间锁好了门。

林楠笙一个人睡在沙发上,田妈给他盖好了毯子。

第二天,林楠笙按照约定和老纪接头。

林楠笙说道:“国防部专门派人过来,把绣庄的案子,和你的案子并案处理,目前由上海站主要负责,所以最近,一定要尽量减少活动。”

老纪点了点头:“知道了,我会多加小心的。”

老纪严肃地说道:“绣庄的事情,朱怡贞跟我讲了,你这样做有多么危险,你自己是知道的。因为你的贸然行动,有可能同时损失两条情报线。”

林楠笙吸了一口气:“当时我来不及通知你,而且有个从绣庄逃走的人被追捕,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被抓,认不认识朱怡贞,一切从最坏处打算,一旦他被抓,而且也认识朱怡贞,一旦叛变,朱怡贞会被立即抓捕,我也不知道有多少条线,在利用这种方式传递情报,所以,必须立即中止。”

林楠笙失神说道:“老纪,你不知道,我们当时见面的时候,她以为我是去逮捕她呢,她的眼神里面,全部都是愤怒与堤防。”林楠笙苦笑道:“而我呢,我只能用最伤人的话,去警告她。”

林楠笙起身,看着远方:“我担心她突然遇到危险,这样她就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早已是她的战友了。”

老纪平和地说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你们一路走来,有太多不能言说的痛哭,只能等战争结束,才能真正过去。”

林楠笙一阵难过,戴上墨镜,从容地走了。

又过了一个夏天,秋天是伴随着爆炸性的消息而来的。

年9月12日,东北野战军发动攻打锦州的战役,辽沈战役开始,这一举措轰动了全国,尤其是国民党统治最为顽固的江浙地区,上海受到极大地震动,许多醉生梦死的人才惊醒过来:

原来共军已经可以和我们决一死战了!

关于这一切,林楠笙早就预料到了,同时对于曾经选择的信仰更加坚定,他知道,胜利不远了。

10月30日,睡眼惺忪时,纪中原被一阵电话声吵醒了。

纪中原拿起“喂,你好,是长兴公司吗?”

一听到这个声音,听到这个称呼,纪中原猛然惊醒,这是谁的声音?

他想了一下,是“桦树”,那个潜伏了十多年的桦树,他突然苏醒,是为了什么?

电话那头接着说道:“我找方襄理。”

老纪点头:“我是。”

“我有一批货要转手。”

这一天,又是朱怡贞和老纪约定见面的时间,最近他们见面时间太过于频繁,老纪告诉她,东北快解放了,下一步就是华东,上海很快就会听到胜利的炮声。

朱怡贞拿起电话,拨了起来,随后前去和老纪会面。却没注意到孟安南在德国受训时期,曾经训练过听转轮拾识数字,最后孟安南记下了。

孟安南去邮电局查了才知道,是永嘉路的公用电话,这个接头人一定住在附近,他在那边盯了两天,果然看到了老纪。

确认再三后,孟安南拨通了王世安的电话。

林楠笙听说王世安去永嘉路,心里就五点六点的,一会儿,有人进来汇报说道:“站长,王站长带人回来了。”

林楠笙无心问道:“知道干什么去了吗?”

那人说道:“听说是抓了一个共党要犯,是华东局潜伏在上海的核心人物。”

林楠笙赶往审讯室。

九、前夜

民国二十七年(年)11月1日,下午4时,仙乐斯舞厅,上海。

“砰!”地一声枪响,舞厅霓虹招牌被枪击中。

听到枪声,众多特务人员连忙掏枪戒备。

此时,纪中原趁乱夺过特务手中的枪,跑了出去。

“砰砰!”两声枪响,纪中原被击中,倒毙接头,四面八方的记者都排到这一幕,纷纷见报。

时间倒退一天,10月31日下午3时,在保密局医务室,林楠笙见到了纪中原。

两人心领神会,在审查室,林楠笙和纪中原使了个眼色,然后拿起了自己的茶杯。

随后纪中原也要求给自己倒一杯水,成功泼在了张秘书脖子上,他也被张秘书打晕,送到了医务室。

此时,10月31日下午3时整,林楠笙和纪中原终于见面了,他们都明白,这种单独见面不能超过5分钟,必须尽快说重点。

纪中原告诉林楠笙,潜伏在国党内部十多年的大潜伏者“桦树”突然间苏醒了,给自己来了电话,他一定有十分重要的情报,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传递此情报。

纪中原随后说,自己下面说的每一句话都很重要,这位代号“桦树”的荣将军来京沪卫戍司令部开会,在上海停留三天,后天是最后一天,明天必须传递去准确的消息,必须抓紧最后的机会。由于没有接头暗号,对方只认自己,所以纪中原必须造成自己已死的事实并被媒体报道,林楠笙才能取信荣将军。

林楠笙眼眶红了:“一定要这么做吗?如果王世安发现你是骗他的,回来的话,一定会....”

纪中原突然很严肃地说道:“邮差同志,这份情报,关系到全国战局,关系到民族和国家的未来,如果需要的话,我们都可以牺牲。这是命令,你必须完成。”

那一夜,林楠笙回去后,跟蓝心洁说了,请她拿着他的狙击枪明天下午4点在仙乐斯舞厅对面开枪,蓝心洁没问为什么,她听别的太太说,保密局的同僚们都准备迁往台湾了,自己不想去台湾。

而这个家也不是她的家,自从那晚林楠笙喝醉了,拉着她的手,却在说着“贞贞,贞贞”的时候,她就知道,她是多余的,她不属于这里,这不是她的家。

她又打开了抽屉,里面珍藏着子路画的画,子路还那么小,就被火并的狗兵打死了。蓝心洁似乎懂了一些,只能结束这个乱世,才能保护更多的子路。

她想通了,好像明白了林楠笙的多重身份,但她没有说破,她也没有义务管着林楠笙,他们只是假扮的夫妻而已,她突然笑了,如果她真的能为结束这个乱世出一份力,那她就是有价值的。

房间里,林楠笙一夜没睡,他知道这样对不起蓝心洁,但是没有办法,他想好了出路,到时候会给她一个归宿,那一夜,两个人都熬到了深夜,迟迟看不到黎明的到来。

开了那一枪后,她想过逃跑,但转念一想,她又能逃到哪里去,自己的家已经没有了,她感谢林楠笙给了自己一个家,可她知道,这终究不是她的家,她最后看了一眼林楠笙,拉响了身上的手榴弹,“嗙!”地一声响,塔楼化为乌有,林楠笙怔住了。

为了胜利,什么都能牺牲。

他咬紧了牙关,知道该怎么做了,他不打算活了,打算最后再孤注一掷。

十、摊牌

民国二十七年(年)11月2日,林楠笙没有去上班。

王世安问道:“林楠笙呢,什么时候走的?”

张秘书说道:“大约半小时前。”

王世安警觉地站起来:“他去干什么了?”

张秘书说道:“田秘书也不知道,他可能去的单位,我刚才打电话问过了,都说没看到。”

张秘书想了想,说道:“站长,我觉得问题就出在医务室,因为之前之后,他们就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一小时后,王世安瘫倒在桌椅上:“林楠笙闯了京沪卫戍司令部的戏院包场,还打伤了卫兵。”

张秘书也疑惑了:“他一大早看戏去了?”

王世安咆哮道:“马上把他给我找回来,就算查不到问题,也绝不能再添事端。”

“为了胜利,什么都能牺牲。”林楠笙心里暗忖这句话,就在刚才,他冒死闯入京沪卫戍司令部包的戏园,终于和“桦树”接头,在“桦树”举起的手枪下,他拿出了老纪给他的茶叶,“桦树”才相信了他,林楠笙这才发现,原来这份如此重要的情报在一个不起眼的火柴盒里。

他知道,自己踏上了这条不归路了,一个间谍人员的暴露是致命的,意味着人间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了,他知道,王世安和上海站不会放过他,他们天涯海角也会追杀一个叛徒。

但现在,他管不了这么多,他还有最后一件重要的事。

再一次来到沈记烟杂铺,恍如昨天。

八个月前,林楠笙曾经冒死来过这里,通知朱怡贞绣庄站点暴露,紧急撤离,虽然那一次有自我暴露的风险,但林楠笙还是那么做了,因为他爱朱怡贞。

如今,他又来到了沈记烟杂铺,如今的他,谈不上什么爱恨情仇了,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是什么转变的?或许是从蓝心洁拉向手榴弹自我爆炸开始,或许从老纪甘愿被枪打死在街头开始,或许从左秋明甘愿流干最后一滴血也要自杀明志开始。

这么多人都牺牲了,也不差我林楠笙一个。

他知道,他这一生只有最后一个任务,把这个能拯救几十万人的情报送到老家。

林楠笙走进了沈记烟杂铺,今天,虽然已经是秋天,但上海依然是小阳春的天气,并不太冷。

林楠笙见到了孟安南:“你们老板娘啊,朱怡贞在哪儿,我有急事。”

孟安南拿出了收钱盒里藏好的枪,上膛后指向林楠笙:“你到底是谁?”

正说着,朱怡贞走向了楼,林楠笙看着朱怡贞,朱怡贞一下子心跳加快,心里在想着:他为什么要来?还是我那个猜想是对的?

林楠笙说道:“朱怡贞,老纪牺牲了,他让我代替他完成任务。”

朱怡贞疑惑地看着林楠笙,但目光里分明有不解,有暗暗的喜悦,又有忧虑。

林楠笙说道:“你现在不用判断,你先用你的电台,给我做身份识别。然后帮我传一份电文,时间紧迫。”

说着,林楠笙举起了手,让朱怡贞收走了他的枪,孟安南关闭了店面。

在楼上,朱怡贞拿出了她的电台,故作镇静地问林楠笙:“收报方。”

“华东局情报局。”

“内容?”

“会于阳谷,一二〇五。谋伐楚也,七〇六一。”

在发报的时候,朱怡贞的手一直在颤抖,倒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疑惑,林楠笙为何突然来报信,他为何对我党的这些情报机构这么熟悉,如果说这些是老纪临死前告诉他的,难道他也成了我方人员?还是说,他一直都是我方人员?

朱怡贞又想到了林楠笙那次为了绣庄的事情前来,一直以来,她只知道林楠笙为了自己,多次放过了自己,没想到林楠笙早就已经是我方人员了吗?

想到这,朱怡贞却有一个失落,原先她以为林楠笙是敌方人员,冒着生命危险帮助自己,那是因为对自己的感情超过了自己的信仰。如果他一直都是自己的同志,那么帮助自己反倒是分内之事了,那么他对自己的感情就要大打折扣了,他对自己还有感情吗?他不是结婚了吗?他的妻子怎么样了?

心里想着这些,越想越乱,朱怡贞索性什么也不想,闭上眼睛。

隔了几分钟,电报响了,她开始记录,数字全部记录下来后,她拿出《草叶集》开始破译。

“提供信息者为”破译到这几个字,朱怡贞开始紧张了,下面究竟是什么呢?

“代号为邮差的地工林楠笙”,写到这几个字,朱怡贞眼眶湿润了。

原来,你一直瞒着我,瞒着我好苦,我知道这是组织纪律,可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哪怕早点让我知道,也能让我少点恨,少点误解。

同时,她有太多的疑惑想问林楠笙,他何时成了我党人员?谁是他入党的指引者?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过着双面间谍的生活吗?

太多太多的疑惑,电报后面写着,“请接报者以生命全力保护。”

朱怡贞眼睛红了,她抬起头,对孟安南说道:“他是自己人,你先下去吧。”

孟安南走后,朱怡贞和林楠笙相视一笑,朱怡贞的眼神里分明有责怪和不解,林楠笙也有很多话要说,拿出绝密的情报,朱怡贞握住他的手,意思是“不要说了,我都懂了。”

朱怡贞把门锁好,跟林楠笙说道:“这个人是我的警卫员,最近我发现他举止有点反常,我怀疑他有问题。”

林楠笙说道:“我们先完成我们的工作,事后请工运组派人来把他换了吧。”

说着,拿着那个火柴盒,严肃说道:“这里是国民党国防部十月二十九日拟定的徐蚌会战的作战计划,老纪命令,找到你,立刻发华东局,转华野。”

随后,林楠笙说道,“帮我找到刀片。”他拿来刀片,劈开火柴盒,里面一张纸条,正是国民党在徐蚌会战的部署计划。

对于徐蚌会战,朱怡贞并不懂,但是她懂老纪,她知道,老纪以生命保护的情报一定非常之重要。林楠笙也以为这只是一场战役的情报,几年后,他才知道,这是决定中国命运的大决战淮海战役的绝密情报,如果那个时候就知道是这么重要的情报,林楠笙一定不会这么淡定。

林楠笙在抽屉里看到了一块没有秒针的手表,时间停留在四点十二分,他赶忙问道:“这是谁的。”

朱怡贞说,“这是他的。”林楠笙突然警觉道:“陈默群也有快一模一样的手表,一样的没有秒针,时间停留在四点十二分。这显然是他们核对身份的信物。”

孟安南来到楼下后,拨通了王世安的电话,说道:“货到了,快来取。”

一回头,看到了林楠笙。

林楠笙问道:“有人来收货啊。”

孟安南笑道:“是我一个老乡,前几天在街上碰见他,他想让我帮他进点货。他没来过店里,所以我把地址给他了。”

林楠笙把手表放在桌上,说道:“王世安有一块一模一样的手表。”

孟安南毕竟在德国受过训,还是故作镇定说道:“这么巧啊,我这块手表,是我一位兄长送给我的。”

林楠笙怔怔看着孟安南:“陈默群当年是被王世安杀死的,所以这块手表才会在王世安手里。不管王世安答应你什么了,他都一定不会兑现的。”

孟安南有点触动了,陈默群可以说是他的伯乐,把他从广东弄到香港,一手受训,现在林楠笙说陈默群是被王世安杀死的,孟安南大受震动,但他还是故作镇定地说道:“同志,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说着,拿起剪刀就刺向林楠笙,林楠笙闪到了一边,林楠笙拿到了枪,孟安南说道:“这里是居民区,如果你开枪,邻居一定会报警的,你们一个也逃不掉。”

正说着,两人扭打在一起,突然,贞儿来到了前店。

原来,贞儿正好感冒,今天没有去上学,在家里休息,揉着眼睛。

孟安南看到后,一把拉过贞儿,把剪刀抵在她喉咙上,喊道:“林楠笙,你逃不掉了,抓你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林楠笙怒斥道:“快放开孩子。”

贞儿大哭不止。

听到林楠笙和孟安南打斗的声音,朱怡贞心神不宁,听到贞儿的哭声,她一下子慌了,天哪,贞儿今天居然没去上学,居然被孟安南劫持了,这可怎么办。

可是,现在手上的电报只发了一半,如果自己贸然冲下去,一定会耽误手里的发报工作,这可是老纪用生命换来的情报啊。

想了想,朱怡贞哭了,这么多年的委屈一下子冲破了防线,她太累了。

但她还必须继续发报,因为我这份情报是老纪用生命换来的。

朱怡贞突然释然了,她把贞儿托付给林楠笙了,她相信林楠笙会救她的。她继续专心敲击着电报机。

林楠笙和孟安南对峙着,突然林楠笙拿着手表,看着贞儿。

贞儿心领神会,向孟安南手腕狠狠咬了一口,孟安南手一松,贞儿逃了出来。

林楠笙迅速冲上前去,把孟安南冲在货柜上,“哗啦”一声,货物玻璃全部碎了,两人在碎玻璃处扭打起来,身上全是玻璃割碎的伤口。

林楠笙猛地一推,孟安南不动了,他一看,一块玻璃插在孟安南喉咙处。

此时,朱怡贞下来了,扶着林楠笙,关心道:“你没受伤吧。”看了看窗外,说道:“全是警察。”

正巧张婶刚刚睡醒,被声音吵着进屋了,看到这个情形,吓得半死。

朱怡贞叫来贞儿,跟张婶说:“张婶,你带着贞儿从后门出去,在弄堂里面多转几下,出去后,沿着苏州河走,有我们一个联络点,你带着贞儿坐船去斜塘镇。”

随后,朱怡贞跟林楠笙说道:“我们和张婶分开走,从屋顶出去。”

林楠笙点了点头。

十一、梦魇

林楠笙和朱怡贞走了上楼,从屋顶下去,通过水管下到了地面。

两人在街上旁若无人地走着,路的尽头就是林楠笙早就停好在那的车。

“林楠笙!!”

传来一阵咆哮,是王世安的声音,伴随着的还有数发子弹。

林楠笙和朱怡贞默契地钻进汽车,朱怡贞把头靠在林楠笙的怀里,林楠笙发动了汽车,“嗡”地一声,汽车开出。

后面,紧追不舍的是王世安,还有密密麻麻的子弹。

朱怡贞看着林楠笙,这个她曾经误解过,现在却并肩作战的人,好像有很多话要讲,但一点也讲不出来,她自嘲道:“没想到我们一起执行的第一个任务,就这么危险。”

枪战一直持续到郊区。

林楠笙的车胎被枪击中了,两人只能下车。

林楠笙大声喊道:“你先走。”

朱怡贞说道:“不,我接到的任务是用生命保护你,我来掩护。”说着站起来朝保密局开了几枪,“砰”地一声,朱怡贞被枪击中。

刹那之间,仿佛来不及思考,林楠笙抱着朱怡贞跳入旁边的湖中,看着湖中朱怡贞沉下去的身体,林楠笙拼了命地伸出手要抓住她,却怎么也抓不住。

突然,湖中出现许多水草,缠住了朱怡贞,像一只只魔手,把朱怡贞拖入湖中,林楠笙奋力游过去,却发现怎么也游不过去。

林楠笙猛然惊醒。

原来刚才只是一个梦,他只记得朱怡贞中弹了,自己抱着她跳入了湖中,后来发生的事情,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原来,林楠笙落水后被冲到了嘉兴境内,被渔民长富大哥所救。

门开了,进来一个梳着两条辫子的小孩,居然是贞儿。

林楠笙以为自己看花眼了,他挣扎着坐起来,喊道:“贞儿?怎么是你。”

贞儿笑道:“林叔叔你醒了,我和张婶妈一直住在这里,张叔出去打鱼,正好救了你。”

林楠笙疑惑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贞儿说道:“这里是嘉兴斜塘镇。”

林楠笙苦笑了,这是什么缘分,自己和朱怡贞失散了,却居然在这斜塘镇和贞儿重逢了,这是什么奇怪的缘分。

过了两天,长富大哥来看林楠笙,推开门,林楠笙坐在床上,说道:“长富大哥,又有劳你帮我煎药了。托你帮了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长富大哥说道:“哎,最近天天打仗,我们镇子旁边,天天过国军的兵车,还有坦克呢,你先安心在这里养伤吧。”

林楠笙见打听不到朱怡贞的消息,就在这里安心养伤了,平日里,他会跟贞儿聊聊天,贞儿很想念朱怡贞,不过她比林楠笙乐观,她总安慰林楠笙,朱怡贞一定会回来的,因为她和她约定好了。

那天晚上,春雨淅沥沥下个不停,已经是民国三十八年了(年),在煤油灯下,林楠笙给贞儿讲故事,讲他曾经经历过的传奇故事,贞儿笑得合不拢嘴。

林楠笙想了想,笑着问贞儿,“贞儿,你父母是谁,你真的是朱怡贞的妹妹吗?”

贞儿想了下:“当然了。”

林楠笙说道:“我从来不知道朱老先生还有一个女儿的,朱怡贞对你这么好,总把你带在身边,难道你和她,还有更亲的关系?”

顿了顿,林楠笙说道:“还是你是她的女儿?”

贞儿一怔,没料到林楠笙居然这么问自己,她红了脸,低着头,过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林楠笙心想,果然没错,朱怡贞到底经历了什么,她居然未婚生子,她是怎么想的。

林楠笙闭着眼睛,又好像回到了那个湖底,那个梦魇中。

突然,林楠笙猛地坐起来,认真地问贞儿:“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贞儿想了想:“不记得了,好像是七年前,反正我今年7岁了。”

林楠笙突然想到,七年前,那就是民国三十一年(年),再往前推算,这个孩子不就是在民国三十年(年)那个冬天才有的吗?

那个冬天,林楠笙身体忍不住颤抖了起来,他想起来了。

年12月底,上海下了很大的雪,就在这个月,日本偷袭了珍珠港,而林楠笙再一次帮了朱怡贞,不仅将其带到日占区阁楼隐蔽,甚至还开车闯过了关卡,带她去和青浦游击队组织联络。

有一天,下了很大的雪,雾气的窗户就像林楠笙的心情一样颓丧,朱怡贞走到了窗前,看着飘雪,在窗上弹奏起了《六月船歌》的谱子,同时哼唱了起来。

那个时候,林楠笙正好在家养伤,他情不自禁从后面抱住了朱怡贞。

天哪,林楠笙全想通了,这个孩子,确实是朱怡贞的女儿,是他和朱怡贞的女儿啊。

林楠笙猛地下床,抱着贞儿的脸蛋看了看,越看越像自己,他忍不住捶胸顿足,为什么之前没看出来,特别那长长的睫毛,简直和自己一模一样。

同时,林楠笙又好心痛,自己有一个女儿,朱怡贞为什么不告诉自己,这么多年,她默默生下女儿,到底吃了多少苦,这么多年,自己都没有陪伴她,照顾她,林楠笙越想越伤心。

同时,他知道这个女孩叫做“爱贞”,如果她姓林的话,就是林爱贞,原来这个名字就是他爱朱怡贞的见证啊。

贞儿看林楠笙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赶忙一下子跑出去了。

林楠笙笑了起来,要是朱怡贞在旁边,他一定要狠狠捏下朱怡贞的脸蛋,心想:你把我瞒得好苦啊。

同时,他又想到,自己枉做了那么久的地工,居然现在才发现这个秘密,真是愚蠢啊。

打从这一天过后,林楠笙对贞儿更好了,不仅教贞儿读书写字,还把她送到了镇上最好的春晖小学上学,为了接送贞儿,林楠笙甚至在这所小学应聘做了音乐教师。他的身体却一天天变差,长富大哥每次拿的药都多了一倍,长富一家还以为林楠笙大限将至,对贞儿格外得好,哪知道有这层关系。

梦里林楠笙还是经常会梦到朱怡贞,这么多年,他对朱怡贞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样的,这究竟是爱情还是一种可以依赖的亲情,可能他自己也不清楚了,但他们都认为对方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哪怕不能经常见面,却一样能够成为彼此的精神支柱,这一点是肯定的。

5月7日,林楠笙走在斜塘镇的青石板上,突然看到了一群解放军和欢呼的民众,原来那一天,华东野战军解放嘉兴,嘉兴是上海的南大门,嘉兴解放了,上海一定不会远了。

十二、不是结局的结局

林楠笙激动地和组织取得了联系,正式换上了军装,那天,他又和往常一样,去找老程。

老程说道:“林楠笙同志,快快请坐。”

老程激动地说道:“我们对上海的进攻,马上就要展开了,这是上级的指示,华东局命令你,就地等待上海解放。”

林楠笙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这么多年的潜伏,他终于能看见阳光了,一切的心酸和苦楚,都是值得的,他颤颤巍巍、迫不及待地问道:“老程,跟我一起执行任务的朱怡贞同志,有消息了吗?”

老程想了想:“她至今还没有和组织联系上,当时我们接应的同志,追到了河边,将王世安击毙了,下水去救你们的时候,你们两个都没有找到,但是华东局的同志,一直在找她。”

林楠笙还是不放弃:“她在上海一定是有秘密据点的,住上半年没有问题。”说着掏出一个本子:“这个本子上面,详细记录了,我分析的,她有可能的隐藏地点。”说着还拿出一个地图:“我在地图上面,也都标注出来了。”

林楠笙盯着老程的眼睛说道:“老程,电告华东局,请同志们进入上海之后,务必仔细搜寻。”老程收下地图:“放心吧,我马上去办。”

林楠笙走出了指挥部,路上遇到了长富大哥,林楠笙的病是越来越严重了,买的药也是越来越多,林楠笙接过了药,却并没有回家,而是来到了春晖小学,抚摸着那架钢琴,想到了朱怡贞弹奏《六月船歌》的模样。

5月27日,上海解放,林楠笙从收音机里听到这个消息,迫不及待地去找老程。

一进门就问:“朱怡贞同志有消息了吗?”

老程笑着说:“坐坐坐。”

林楠笙一下子摸不透:“怎么?还是没有找到?”

老程面目沉重地说道:“第一批进入上海的同志,在市里啊,各处搜索,目前啊还没有找到。不过同志们现在还在继续寻找,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林楠笙急着坐下来:“也许她根本就不在上海,也许她当初和我一样,被人给救上来了。只是暂时联系不上组织。当然,还有各种可能性,我们决不能放弃。”

老程严肃说道:“我们绝不会放弃寻找自己的同志。”

林楠笙盯着老程,过了一会说道:“老程,我相信,她一定还活着。”

老程拿出一张纸条:“组织上决定,要你立刻去华东局报到。你回家准备一下,明天一早,有车来接你。”

林楠笙六神无主地走在斜塘镇上,直到把整个镇子都走了一遍,他又来到了春晖小学,看到梳着两条辫子的朱怡贞从钢琴室跑了出来。

他定了定神,确定自己看错了,哪里有朱怡贞,他来到钢琴教室,春天柔和的微风吹来,柔光洒在钢琴上,他好像看到了朱怡贞在弹琴,那是13年前的朱怡贞,那个时候,我们还都年轻,可是残酷的争斗让我们蹉跎了那么多年,他盯着钢琴看了会,哭了。

林楠笙又想到了很多人,想到了指引他走上正路的顾慎言,想到了牺牲自我的纪中原,想到了为保护自己而牺牲的蓝心洁,当然了,更多的是想到了好兄弟左秋明,一想到左秋明,他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林楠笙整理了下帽子,走出了教室。

“林楠笙,你穿这身军装真好看。”

林楠笙回头一看。

朱怡贞领着贞儿,正在那儿笑着看他。

原来他看到的梳着两条辫子的朱怡贞并不是幻影,是贞儿。看来贞儿早就知道朱怡贞回来了,一直瞒着自己。

他笑着朝朱怡贞走过去,走着走着,却哭了。

他看着朱怡贞,说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又看着贞儿,跟朱怡贞说:“瞒得我好苦。”

朱怡贞笑道:“扯平了,你是地工的消息,也瞒了我许多年。”

贞儿笑道:“林叔叔原来就是我爸爸,我好开心,之前还想林叔叔娶我妈妈做我爸爸,现在不用了。”

两人大笑着,一起向小学走去。

那儿正好在上体育课,许多学生都喜欢林楠笙,围着他,转个不停,校长说道:“林首长,你马上就去上海赴任了,之前在我们这小学校,招待不周,还请见谅啊。”

林楠笙笑道:“这是哪里的话,感谢校长给这些孩子一个安宁的读书的地方。”

校长请林楠笙和孩子们照张相留念。

照完相,朱怡贞陪林楠笙在学校里走走,看着梳着两条大辫子的朱怡贞,林楠笙笑了起来。

朱怡贞问道:“笑什么。”

林楠笙说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一切不太真实。”

朱怡贞看着林楠笙,笑着说道:“我们真傻。”

朱怡贞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是单亲家庭,从小就很渴望有个属于自己的家,不用大,年轻时很单纯,以为这个愿望很简单,一路跌跌撞撞走来,才明白,这个最平凡的愿望,原来那么奢侈。”

林楠笙笑了笑,是的,他们相识十三年了,却总是为了不同的立场而错过,第一次两人同属不同的立场,他伤她很深。第二次相逢,两人还是不同的立场,却为了抗日走在了一起,还有了贞儿,却不得不分开。第三次重逢,两人已经是同一战壕的战友了,却由于组织纪律不能相认,生生蹉跎了三年。如今一路走来,误会也好,不解也好,都无需再说了,他说道:“还好,我还是见到了你。”

朱怡贞看着林楠笙的眼睛,说道:“我想向组织递交结婚申请了,你愿意吗?”

林楠笙瞪大眼睛看着朱怡贞,凝视着她,紧紧抱着她,颤抖地说道:“我娶你,给你一个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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