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倒吧,把灰烬都还给土地。

让它继续背上蛮荒二字负重前行。

让灯笼草将它掩盖,

就像几十年前,这栋房子

还未站起来之前,一样的贫瘠荒凉。

就像它曾经的主人一样躺在土里,

闭上眼睛,从此就一言不发。

推倒吧,把青砖黑瓦都推倒,

历史的使命已经完成,这个时代已容不下贫穷,

时间会清除一切缓存,农民,商人,还有你我。

二十八年,怎能说忘就忘?

我在门口端着饭碗,在台阶下撒下秕谷,把木柴搬进灶堂,在一根竹竿上晾晒穿旧了的衣裳。

在那院子里,我为土豆削皮,把蒜苗的枯叶摘除,我掐断它的根部,使它光洁如新。

那里曾是我的婚房,在那儿,我得到了我心爱的姑娘。

在那儿,我们入对出双,听蛐蛐儿叫,听喜鹊歌唱。

二十一世纪来临,扶贫的曙光穿过高山流水,照进了流放之都。

纵横千里,山林四塞,其固高陵。

如果不是生活的屠刀越来越钝,如果不是刺槐树的年轮越来越深。

又有谁愿意在这瘴夷之地,心甘情愿地被放逐一生?

年轻的花,在上一个春天开满了原野,

谁还看得起那住在老房子里的人,那嚼着野草的牲口,冒着烟的烟囱?

谁还愿意吃这烟火饭,喝那烈性的家醅?

贫穷统治着这里的一切,一百年的孤独难道就换不来一位马尔克斯?

锄头都老了,篱笆墙也朽了,散发着粪味的菜园子从此将失业,

我在担心,那两头猪,十几只鸡,同时也将无家可归,

它们也会倒下吗?像老房子一样,只剩下一堆被蚂蚁啃食的骨头。

那年冬天,我把新鲜脆嫩的大白菜、菠菜,夹到我最爱的女人的碗里,她喜欢吃,

我感到高兴,那是一个农村人唯一值得炫耀的,最昂贵的礼物。

我想把大山里的空气送给她,把流经原野的山泉送给她,把镰刀的故事讲给她听,

我想告诉她,屋檐下的石头如何绊倒了我,磕伤了我的膝盖,门前的那棵樱桃树,一旦成熟,如何唤来了山谷里所有的百灵。

我想指给她看,蜜蜂的巢穴,带她去小河里,捡最圆最白的石头。

但最后,她带走了故乡的土地上,一个最廉价的东西,那就是我。

我的卑微和胆怯,在老房子倒下的那一刻,在我远离故土,出现在另一个看不见山的远方的时候,变得更加明亮。

推倒吧,让一切回归荒草,到了下一个秋天,再收割另一个希望。

把陈年旧事都草草收场,然后统统人走茶凉。

在这座山的背后有一个巨大的时空,你们看不见,但我看得见。

那些死去的人们依然生活在那儿,挑水,打柴,担粪灌园,烦恼又悲伤。

你知道,当我写下这篇墓志铭,我也会把我的名字一起刻上。

既然我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就让时间的车轮在我的心上轧出两轧出两道车辙,

等到有一天我终于流出眼泪,那时,就让泪水顺着这两道车辙,流回我的故乡。

作者简介

笔名伴侬,房县人,毕业于湖北师范大学文学院,著有诗集《亲爱的陆人》《呦呦鹿鸣》,散文集《鄂西往事》。

房县文学

主办:房县作家协会

主编:西域

编委:高书文王琼

余红梅艾雪

丁瑞黎娟

责编:丁瑞(图片源于网络)

投稿:fangxianwenx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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